握在春日臂肘上的手突地一僵,慢慢地松了開來。她……她為什麼要在意這人?
春日似乎沒察覺到異樣,仍是微笑著道︰「你走錯方向了,回村子的路應該在那邊。」
「喔……」尹莫離有些遲疑地應了聲,隨他移動幾步,突然腳下一個踉蹌。
「怎麼了?」他連忙回過頭來,「對了,你的腳傷還沒好。」
他不提,她還真忘了此事,方才一路急奔過來時,她壓根就沒察覺到腿上的疼痛。
一只手突然伸過來,握住了她的。
尹莫離一愣,抬頭望著前方牽引著她的挺秀身影。
這人……即便是在山洞里時,也只是扶著她的肘,這般十指交纏……面上不由微微一熱,她將視線凝在月光下那白玉般的手背上,竟發現那只手在微微地顫抖,五指間也觸到涼涼的濕意。
他在緊張嗎?心下的詫異更甚,她印象中的春日,並不會主動與人親昵,但也不會因這樣簡簡單單的執手而緊張顫抖。
然而,前方的男子沒有回過一次頭,挺直的背影拉著她腳步不停地穿過樹影幢幢的密林,仿佛在……逃離。
熟悉的宅子出現在面前時,他們相握的手上已是一片冰涼的濡濕,她啟唇正要發問,他卻在此時松開了她的手。
「折騰了這幾日,你累了吧,早點休息。」他笑著對她說,似乎一點都沒察覺到自己的異狀。
尹莫離看了他一眼,終是什麼都沒說地點點頭。
目送她走回西廂房,春日吁了口氣,也進了後院的浴間。
他在浴間呆了很久,出來後拖著一頭濕漉漉的發正要回自己的房間,卻在廊道上望見另一頭站在一扇門前發呆的身影。
她已換了衣服,顯然已梳洗過了,月白的衣衫映在昏暗的廊道中,是形單影只的味道。
春日的腳步頓了一下,想起初來乍到時西廂房那昏黃的燭光,沙啞但安寧的婦人的嗓音。
他知道她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春日的母親在他年幼時便已過世,他已忘了自己那時是怎樣的心情。
是否覺得孤單?是否需要他人陪伴?
也許吧。
然而,今夜他不願待在尹莫離身邊。
他終于還是轉身走開。
第5章(2)
回到房間,他關上門,低頭盯著自己的手腕半晌,畫了一個解除的符印。原本空無一物的皮膚上漸漸浮出一只白虎的印記來,跳出他的手,化為拳頭大小的影像立于小幾之上。
這只白虎本是父親留在他身上作聯絡與監視之用,但當晚便被他封住了。
春日跪坐在地,對那只白虎喚了一聲︰「父親。」
「春日嗎?」半晌,那白虎張了張嘴,發出的卻是蒼老遙遠的聲音,「事情進行得怎樣了?「
「我入洞探查了,雖然出了點意外,但最後還是找到了晶石礦。確實很龐大,然而純度很低,若要提純至可用的話,大概需要……」他頓了頓,「二三十年的時間。」
「哦?」蒼老的聲音里帶了絲失望與狐疑。
「這是保守估計,晶石的純度確實很低,否則的話,父親您應該可以經由符印靶受得到。」
擁有馴獸能力的人可近距離感受到較強的晶石波動,在岩洞中他便是憑了這份感應找到晶石方位的。父親的能力雖然不及他,但留了白虎符印在他身上,原本也能感應到那個大晶礦的力量……如果不是他將白虎符印封了的話。
春日家的宗主有好一會沒出聲,春日于是又加了一句︰「再過幾天,負責這里的軍官應該也將報告送回國了。」只是不知父親看到負責的軍官竟是楠見家的人時,會不會反而慶幸這次的晶石之探一無所獲,不至于讓楠見家搶了大功去?
「哦。」那頭淡淡應了一聲,白虎重又化了白光印回他腕上,這表示父親主動斷了聯絡。
就這樣?春日一怔,放在膝上的手慢慢展開來,掌心還是出了些汗。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對父親隱瞞著自己擁有馴獸能力的事實,可是像這樣的直接欺騙還是讓他有些緊張的。只是沒想到父親這麼快就放過了他,原本還以為會盤問很久……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放下手,朝窗外冷眼旁觀的月光綻起一個模糊的笑容。
不管怎樣,他只是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次日的尹府熱鬧非常,春日一大早便被前院的嘈雜聲吵醒。听出那是前來探望尹莫離的村人的說話聲,他識相地躺回床上沒起身。
再也睡不著,只是靜靜地听著屋外女人們的嘮嘮叨叨,間雜著五大三粗的漢子激動的嗓門,他突然就想起自己在暗國那個寂靜偏冷的側院,不由彎唇笑了一下。
其實,住在這兒也挺好的。不知不覺間,仿佛自己也沾染了些人氣。
待到前院的聲音漸漸平息,他才起身進後院打水漱洗,回房時卻已有一人駐在門口等他。
「有人找你。」尹莫離說,一雙鳳眼直直往他臉上瞅,見他面色有些發白,她心下狐疑更甚。
丙然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人從昨晚便一直不大對勁,偏生又找不到機會問他!
前廳站了幾個戎裝男子,會找他的也只有楠見那邊的人,只是沒想到楠見竟也親自來了。
逼得真很。春日嘆一口氣,回身對尹莫離道︰「我出去一趟。」
「噗!」身著高級軍官服的男人嗤笑出聲,仿佛在譏諷兩人之間如同丈夫對妻子般的叮嚀。
尹莫離不理他,她自然知道春日又要進礦洞,臉便沉了下來,「不行!」
正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身上,她卻說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理由︰「你還未吃早飯。」
「哦?那也搭上我……」出聲的是隨楠見來的胖譯官,一听到吃的就來了精神。
「我們這沒有多余的糧食養閑雜人。」尹莫離冷冷道,譯官還未受過這般明顯的奚落,一怒之下仍不忘先察看上司的反應,可楠見仍是一臉的興味。
「是我們來得太早了,春日君慢慢來吧。」他漫不經心地點點頭,轉身在廳中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一旁的近衛兵立時反客為主地給他倒上茶。
尹莫離也不理這些不速之客,當真拉了春日往膳房里走。
譯官瞧瞧這個,望望那個,心下突地冒出詭異的念頭︰眼前這情形,怎麼就如哪位老爺吃飽喝足正要找小妾耍樂,正妻一聲河東獅吼︰「不行!你今天就給我老實待著!」老爺便只好乖乖听命了?
春日哪知旁人在想些什麼?他只為難地說了一句︰「我沒關系的……」便被重重落到面前的碗碟唬了回去。
他看了一眼板著臉拿起筷子的尹莫離,很識時務地埋頭喝起了粥。
這本是他們第一次同桌用膳,然而一人頻頻瞅著另一人,另一人卻逃避似的只管埋頭,入口的是什麼滋味全然不知。
終是尹莫離先按捺不住地先開了口︰「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要說什麼?春日一愣,對上她認真的眸,只當她在擔憂礦洞的事情,于是安慰地笑笑,「不會有什麼事的,你放心。」
誰與他說這個了?尹莫離惱得咬住下唇,低頭戳著碟中的小菜生悶氣,一時間也不知胸口的心煩意亂從何而來。
春日這一去便是一日,她就一整天的心神不寧。眼看日頭將墜了,她拎起籃子到屋子後頭村人幫忙闢出的菜圃揀了些蔬果。從那兒望向後山,只依稀見著山坡上幾個暗國士兵的身影。
不遠處突然傳來口哨聲,胖譯官負手吹著小曲從林間穿了過來,此次探洞有春日帶路,用不上昊國人,他也閑了下來在附近溜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