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看看自己一行人的模樣,程拓其實也很想笑。一個個上身都鼓鼓囊囊背著背包,表情被風吹得變了樣,只有腳下一雙登山鞋稍微靠點譜。
記得上一回被老爸重罰也是因為擅自蹺了幾天班和這一幫朋友到外地爬山。玩的時候很爽,回來後沒日沒夜地值班弄得他想死。說起來那女人也是那時候進醫院的……打住。
走在後頭的小東上來與他並行,「阿拓,還不能說嗎?」
「什麼?」程拓不經心道,眯眼望山腳方向。從這個角度已經可以看到距山腳不遠的小鎮一片灰撲撲的水泥樓房。
「嗨,都多少年的交情了,哥們還看不出來嗎?你肯定有心事。」
「哦。」他低頭繞開從旁橫倒出路邊的一根枯木,頓了頓才道︰「還好吧,就最近一直很郁悶,想做點什麼發泄發泄。」
「沒有來由?」
「這個嘛……」說有,連他自己都還理不清亂糟糟的心緒;說沒有,卻心知肚明讓自己心神不寧的罪魁禍首是誰。
「算了,」小東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肩,「你想說的時候再說吧,反正有用得著哥們的地方你盡避開口。」
程拓哼應了聲。
「小東。」
「嗯?」
「謝了。」
小東了然地笑笑。
彼此都知道他不僅僅是為小東說的話道謝。
他該感激有這樣一群朋友始終包容著自己的任性,用小東的話來說就是「你發神經的時候咱們也二話不說跟著發神經」。
突然想起某人問過他︰「程醫生,你覺得自己幸運嗎?」
他雖然當即給出了答案,可是問的人卻不知道,遇到她,讓他開始不確定自己幸是不幸。
越往上,山路就越難走,得騰出更多精神注意不要一腳踏空掉到斜坡下面,高處強勁的風更增加了前行的難度,每個人的眉毛鼻子都皺在了一起。
爬山就是這樣,感覺最好的是剛開始和登上山頂那一刻,越到中途越累,聊天與觀賞景致的興致都磨得差不多了,只是一味低頭往上走。所以幾乎每個人都戴上MP3,一邊耳朵的音樂開到最大聲,另一邊耳朵空著听同伴的提醒。
對于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程拓在網上的許多朋友都不能理解,「不就是走路吧?好好的平地不走,干嗎盡挑難走的山路折磨自己?」
每次興之所致出行之前,幾個人都會大肆宣告一番且煞有其事地立下遺囑,這樣幼稚的舉動只會換來損友們的嘲笑。
「傻小子們又要干蠢事了!」
「先說了,跌進山溝溝里我們可不會特地去燒紙錢!」
尤其他們去的都不是什麼景區名山,而是不知名鳥不生蛋的地方。
想想,明明每次爬到半途都累得咬牙詛咒︰「這輩子再做這種蠢事我就是豬!」可下一次心情壓抑得快要爆炸時又會故態重萌地當一回豬。
因為每次從山頂回來,都像是把某些東西留在了那里,身心又累又輕松。
他注定是不安分的命。
正想著,腳下冷不防被蔓生的草藤絆得踉蹌了一下,領隊的朋友回頭瞪他一眼,「小心看路,別打瞌睡!」
「去,你才打瞌睡呢!」程拓笑罵回去,重又打起精神。
在轉過一處山崖時他停了一下,隨手用手機拍下半山景致。前頭亂草叢中長了一株奇形怪狀的灌木,點綴在看起來很滄桑的殘葉下兩個鵝卵大小的鮮紅野果引起了他的興趣,不由上前探出手。
「阿拓你做什麼?」身後突然的話聲嚇了他一跳,以此同時腳下一空——
「阿拓!」
幾乎是同時出口的三聲大叫,程拓驚魂未定地攀在搖搖擺擺的灌木上,從頭頂上小東驚惶的眼里看到自己同樣嚇白了的臉色。
他勉強笑了笑,吃力地探身握住小東伸過來的手時還試圖解釋︰「沒想到草叢下是空的……咦咦!」
編木斷裂,把小東和另一個同伴一起拉下坡滾了半天才被另一棵矮樹攔住的結果是,其他兩人只是輕微劃傷,而墊底的自己很不幸也理所當然地劃了兩道大口子,當胸撞在樹干上痛得幾乎昏了過去。
留在上頭幸免于難的領隊慌慌張張地從另一邊繞下來,和同伴一起把唯一那個動彈不得的倒霉鬼抬到山腳的車子里,一路飛馳到了山下小鎮的醫院。
其實程拓一路上都有意識,甚至能從渾身上下傳來的疼痛中判斷出也許右邊第二根助骨輕度骨折了,只是痛得說不出話來。導致他昏過去的是被七手八腳地抬上急救病床時的那一陣猛烈晃動,所以他在失去意識前在心里 了一句︰「他媽的庸醫!小心以後別落在老子手里!」
再睜眼時看到的第一張面容讓他又郁悶又松了口氣。
「來了呀,大哥。」程拓有氣無力地打了聲招呼,雖然被家里人知道了很倒霉,但幸好來的是這個會掩護他的大哥。
兄長一副又想罵又想笑的樣子,「你呀,遲早會把自己的小命給玩掉!」
「知道了知道了,我反省,等好了以後慢慢听你嘮叨。」他投降,頓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問出最擔心的事情︰「爸媽知道了沒?」
「哪敢讓他們知道,」大哥也下意識地壓低聲音,「我是在醫院里接到電話的,沒弄清楚之前怕嚇到他們。不過你得做好心理準備,你這樣子是瞞不過去的,縫了針的傷口還好說,胸前的骨折起碼要躺上個把月,絕對找不到借口瞞過老爸。」
「……」程拓心中一片悲愴。
兄長見狀哼笑一聲,「你算好運了,出意外的地方附近就有一家小醫院,不然開幾個小時車送回城里,有你好受的。」
這句話提醒了他,「對了哥,我要轉院。」
「才剛醒就說什麼胡話?」
「不是胡話,你沒看見他們是怎麼給我做急救處理的,差點沒痛死我!」不行,他信不過比他自己醫術還拙劣的醫生。
「那至少也要先躺幾天再說。」兄長見到他不情不願的臭臉,笑了笑,突然放柔了聲音道︰「小弟,你知道你出生時,爸媽曾經找人給你算過命嗎?」
「不是吧?咱們家可是開醫院的!」要真信這個怎麼不改行賣符水?
「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有時听听也無妨。總之,爸爸請的是城效老道觀里和他有些來往的一個道士,你猜那道士說些什麼?」大哥又笑了笑,「他說你命數多變,不是能安穩守家的人,可如果放任不管,日後必會遭遇大禍,唯有從小就束你身收你心,靠多年慢慢積輕累下來的安分,才能使大禍化為小劫,小劫又轉危為安。小弟你不覺得奇怪嗎,咱們家這樣又不是養不起閑人,爸爸卻老讓你收起性子規規矩矩地上學工作,平時也老盯著你,他這樣做是有深意的。」
「……」程拓盯了兄長半天,最後一撇頭哼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後會盡量安分,少讓爸媽擔心的,所以你也不用編這種話來糊弄我。」
大哥一笑揉揉他的頭,「以後還有你受的,不過現在病人最大,說吧,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他想了一下,很老實地說︰「我突然想吃棒棒糖。」
「……」
「那個……我去買吧。」旁邊突然有人插話,程拓下意識抬頭看了一下,這一看卻差點沒把脖子扭著。
對方朝他微微一笑,走出病房時輕輕把門帶上。
「她、她……」他指著門手抖了半天,才張目結舌地扭頭問大哥︰「她怎麼也在這里?」
「你說言醫生?」大哥甚是奇怪地說,「她一直在這里呀,剛剛就坐在旁邊听我們說話,你沒發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