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一突,隨即從鼻子里哼一聲,撇了頭去繼續翻她的魚。
男子看得有趣,出聲問︰「這是做甚?」
「烤魚,沒長眼楮嗎?」
「……」他一頓,微微眯了眼,仍是笑,「我自然知道你在烤魚,我問的是,這些東西是怎麼回事?」伸手一指,山獸皆在他指下,輕忽得很。不知為何,他從未理會過它們,也未做過惡形惡狀,偏偏這群山獸在他面前卻屏聲靜氣,不敢有半分異動。
六六頭都不抬,「怎麼,人家想哭就哭,想被綁在這兒就綁在這,這山坡又不是你家的,你管得著嗎?」
此言一出,立時換得無數記控訴目光,她面不改色,大咧咧地將魚一個翻身,又是一陣刺鼻煙塵騰起。做什麼要愧疚?若不是它們好奇心重,躲遠遠地將今早的情形看了去,過後又不知死活地來問東問西,她也不會順手拎來綁在這兒。
那人神情古怪地看著她的舉動,沒再過問山獸,反道︰「你會使陰火?」
六六怔一怔,做不在意狀,「這點玩意,誰不會使呀?」這話不實,至少這山頭只有她一人會使陰火,且還是當年從道士處逃出時順手模走的秘笈,以她一知半解的識字程度,幾百年下來只算略有小成。
大力地一敲火堆,灰白色的焰舌立時騰起,差點沒把整條魚燒成了灰燼,濃煙更是滾滾朝那人卷了去。哼哼,用陰火燒出的食物味道可不怎麼樣,她偏生要讓他嘗嘗,瞧他還笑得出來不!
男子的眼色微凝,也不見動作,那陣煙未及近他身便兀然消散了。他偏頭,「連一式都擋不住卻百般挑釁……是要尋死嗎?」
等的就是這句話!六六霍地躍起,「沒錯,我就是找死來了,動手呀!」這山頭誰不知她六六生性涼薄,討厭麻煩,只干架這碼事是從來都不怕的!技不如人又如何?看不順眼就該用拳頭解決,哪跟他皮笑肉不笑,貌似良善骨子里卻更為瞧不起人!
男子不見動怒,一言不發地睇了她半晌,方道︰「你這小妖倒也有趣得很……」未說完只微微一哂,竟轉個身背對六六站在了月下。
六六一愣,「你不動手嗎?」
「……我與你無怨無仇,何苦費那功夫?」他微側了頭,背離月影的容顏模糊不清,只讓人覺得……冷傲得很。說話間,淡淡雲氣已在腳下升騰而起。
六六忽然一陣心慌,她知道那是使騰雲術的前兆,他……這是要去哪?驀然想起這人先前說過的「是走是留又有何分別」,直覺地便知他這一走不似先前的隨性出游,卻是要一去不返了。
那可不是她想的結果。
她不喜這眼高過頂的人沒錯,也嫌他留在這弄得整座山林都猜疑不安,今晚故意鬧騰便是要激他動氣,也好教那些天真無知的伙伴們看清這人面目……可不是要他不戰自退的!
弄得……弄得好似她在欺負人般!
「喂!」眼見雲氣就要將那人包裹,六六連忙出聲︰「你、你不許走!」
男子轉臉過來,眉微挑,大有「還有何吩咐」的意味。
「誰、誰讓你走了?」六六不大利索地說道,「我把它們帶走就是……你不許走!」
對方這時才顯出詫異,偏了頭凝睇她,卻又一言不發。六六給他看得好生惱怒,真想當即翻臉一塊石頭擲過去讓他快滾。好容易忍下心中的沖動,她哼聲,一腳把地上的火堆踹熄了,扯扯草繩轉身下坡,一群山獸便像粽子似的被她牽了過去。
她表面走得爽快,心里卻是有些不安的,只覺轉首的下一刻,那人便哂笑騰空了。那樣狂傲的一個人,確也沒有什麼理由听她的話……怪的是,她做什麼要在乎他是走是留?
便是這般哽著口氣直直步下山坡,在入林間之際終于忍不住回頭,那人竟還站在原地,遠遠地望著這頭。
六六心一跳,忙轉了目光假裝去扯那綁著一串「毛肉粽」的草繩,心口某處卻是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的。抬眼間卻對上山獸們閃閃爍爍的詭異眼光,她微怔,「做什麼這樣看我?」
那一張張獸臉上現出各式齜牙咧齒的表情,不知情的人看了定會被嚇跑,六六卻知它們只是在竊笑。半晌才有個膽子略大的答她︰「六六,你今天好奇怪哦。」
不用說她自個也知道!
一陣薄熱驀地騰上臉頰,她不知是窘是惱地再瞥一眼坡上,驀地轉身大步,「胡說什麼!還想被綁久一些嗎?」
「哎六六,慢點走慢點走!」
「你什麼時候解開我們呀嗚嗚……」
身後傳來一陣摧擠跌撞的哀鳴,她不理,一味疾行任夜風吹散面上莫名的燥熱。不明白為何會這樣異常,便如數百年的煩心事加在一起,也沒有這般令她心緒躁亂不知所然。
天地這般的大,她一介山間小小精怪,又有多少事情能明?
第5章(1)
戌時將過,縉王府後院背臨的窄巷前,兩個家僕已候了半時。
閑得無聊,要等的人又遲遲不來,只得有一搭沒一搭地抱怨︰「卻哪有人到別人府上做客是挑了這等時辰的?」
「只說戌時戌時,偏我倆倒霉,晚膳急急吃了便要在這等,如今二兩飯菜都成了清湯水,卻連個鬼影都見不得!」
「不知是哪來的神棍,怪癖如此之多?好好的大門不走,偏要人來這等?咳,自從上頭有了那國師,這號人便盡端了架子……」
「噤聲!小心被人听了去。」
「連鬼影都無,哪來的人……」
那口出怨言的家僕還等要說,突地心頭打個寒顫,直覺回頭一望,那巷口黑黝黝停著的不是馬車卻是什麼?
只不知是何時到的…
兩人面面相覷,年歲略大的家僕咳一聲,舉高風燈喊道︰「那邊可是官祀師?」
喊聲隨著不知從哪生起的一陣涼風飄散出巷,卻是有顫音的。
那輛馬車只靜靜立了,連個馬嘶聲都不見。
家僕手中的風燈開始不覺搖晃,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半晌仍下不了決定是否該鼓了勇氣上前查看。
一道清脆的聲音便在此時響起︰「師父,這便到了,你卻是要醒不醒?」
餅半晌,才有人懶懶地「嗯」了一聲。
家僕對望一眼,心里都不約而同地吁了口氣。原來是有人坐著的,幸好幸好……
車簾微掀,露出一小童的半張圓臉,雖是隔了段距離,卻如發著熒光的白玉般清晰可見。
那小童彎了眉笑道︰「兩位哥哥,可否將後院的門開了讓我們的馬車進去?」
他笑得親切,家僕們只一怔,便不迭道︰「好,好。」倒將確認來客身份的事忘在腦後。
將風燈掛于椽上,兩人合力將後院沉重的門板推開,這才想起︰巷子仄狹,那馬車進得來嗎?
只听噠噠蹄聲,馬車不知何時已跟在兩人身後進了院門。
家僕習慣地去牽韁繩,卻猛地打了個突——那車夫的位子上,竟無一人!
他驚叫一聲,踉蹌後退幾步,眼前卻突地一黑,原來是另一個折去取風燈的家僕被這一聲嚇到,將燈落在了地上。
「掌燈呀!」
「何事何事?」
幽暗中只有兩人驚惶失措的大呼小叫,「哧」的一聲,卻不知是誰在笑。
遠遠地便有一隊紅燈籠游了過來,近了,才看出是幾個裝束齊整的使女,照引著一名女子款款而來,鳳眼只一掃,兩名家僕便噤了聲。
那雍容華貴的女子道︰「吩咐你們候迎貴客,卻何事大呼小叫?」
「王、王妃,是小的錯了……」家僕跪于地上,牙關仍咯咯響個不停,「但,但這車卻是沒有人趕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