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縴白玉指擺在他桌面卷本上頭,他緩抬眼,濃眉微攏。「沒人教你下人該守的本份嗎?」竟敢張著怒容質問他。
「確實,沒人教我下人的本份,我只知道打我守著小姐到現在,這院落沒人踏進過,小姐病了沒人過問過,連個大夫也不找來,現在是怎麼了?」花弄月亮澄的水眸在淡黃油燈底下噴著火花。
「這事由得你置喙?」他冷哼。
「這什麼話?別人我可以不管,但你不是小姐的爹嗎?!還有,小姐不是還有個兄長的嗎?怎麼都不見你們過來瞧她兩眼?這家人是這麼當的嗎?」
她原本以為是古時重男輕女,但想想又不太對,好歹是一家人,哪可能會偏頗到這種地步,在現代,她是爸媽捧在手心里疼的獨生女,每回病了,必定見爸媽都守在她床邊,哪可能像如鳳這樣哭爹喊娘的,卻不見人過院探訪,這什麼世界?
虧她還覺得他人不錯,想不到他竟是個如此失職的爹!
「放肆!」軒轅徹惱聲低咆。
「我才不放肆!我只是就事論事!」她拍桌吼回去。「難道小姐不是你的女兒嗎?你為何對她不聞不問?要是真不睬她,為何還要我伺候她?放著她任她自生自滅不就好了?」
她無心的質問夾帶火焰,化作箭翎扎進他沒防備的心。
「你懂什麼?!」他怒然站起。
這麼多年了,誰敢在他眼底如此放肆如此張狂,而她,一個小小賤民,竟敢管起他的家務事,竟敢掀起他封印多年的禁忌!
「就是不懂才問!」花弄月也火了,忘了眼前人是她的衣食父母,只要他一聲令下,她隨時會變成街上乞兒。「你要重男輕女我沒意見,畢竟這是時代上的問題,但請你多少也關心一下小姐吧,我畢竟只是個下人,不是她的爹娘!」
每回如鳳疼到泛淚,圓滾滾的小手在半空中揮啊抓的,像是希冀可以捉住一點安撫自己的溫流,可回應她的卻是早春微冷的空氣,這教她很心疼,那麼小的孩子,怎能被丟在院落不聞不問?他這個爹到底是怎麼當的?!
軒轅徹陰鷙的黑眸銳利地鎖住她。與北方女子相較,她的身形顯得嬌小,幾乎只到他的胸口,粉女敕白皙的臉不過巴掌大,身形瘦削如柳,枯槁得跟街上乞兒沒兩樣,幾乎堪稱當代丑女之最,但是她那雙眼……
許是她太瘦弱,顯得那雙眼恁地清靈有神,恍若是魂魄所在,怒極敢言,喜極噙笑,光是看那雙眼,便知她的心底事,藏不得半點虛假。
當初會將她從馬隊手上要來,正是因為她那雙水眸里透著太多感激,而這雙會說話的眼楮,現在正透過憤怒告訴他,她是全心全意擔憂著如鳳。
胸口那抹凶悍的火焰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教他微愕。
「我……我也許說話比較直,但是沒惡意,只是瞧小姐一個人窩在房里難受,我想替她說點什麼。」見他神色陰冷的一變再變,最後平靜無波,她漲滿的氣焰不自覺也眼著消減。「我想,也許是跟小姐的娘已故有關,所以你不太想理她,但這對小姐也不公平,是不?」
听人說,小姐甫出生夫人就走了,這……也許是為生小姐而故,所以他對小姐有點芥蒂,這都是可以體諒的,只是完全不理不睬,孩子的身心靈會扭曲的。
來到古代後,她嘗盡世間冷暖,所以告訴自己必須沉默以明哲保身,但有些事卻是不吐不快啊。
軒轅徹垂斂長睫,自嘲地哼笑了聲。
「既是如此,你應該回去守在她身旁,她的身子若是好不了,看我怎麼整治你。」他徐緩落坐,支額看著帳本。
許是他頭腦昏沉,才會連一把火也燒燃不上吧。
「那怎麼能怪我?是總管拖延了一日才差大夫來,我能有什麼法子?」連這樣也要算到她頭上?
「我听數宇說你威脅他。」初听此事,他可真是啼笑皆非。
「不威脅他,他肯找大夫來嗎?」說到這件事,她忍不住又嘆口氣。「為何總管不願差大夫來?」
垂斂的長睫動也不動,淡淡啟口。「你踰矩了,花弄月。」
「好,我不踰矩,但希望莊主能給我一些特權。」
「特權?」他微抬眼。
「對!」她站到腳酸,干脆在他對面坐下。「給我點特權保護小姐,至少給我差喚大夫的權利。」
濃眉揚高,他似笑非笑。「你可真是忠心哪。」
「這是忠心嗎?」她噘起粉女敕的唇。「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小姐不應該受到這種待遇。」她目光堅定地看著他。「這府里有什麼秘密,我不想知道,只想做我能做且該做的事。」
她沒興趣揭八卦,只想要好好生活。
清冷的黑眸微眯,像是要將她完全看透,旋即他唇角浮現玩味的笑,輕輕地閉上眼。
「好,允你。」她到底是打哪來的?總覺得她的言行舉止實在不像這兒的姑娘,她的身形像南方人,卻又沒有南方姑娘的甜柔含蓄。
「你說的,不準騙人。」
「我從不騙人。」睜開眼,他神色驀地微沉。
耙情她是恃寵而轎了?對她欣賞幾分,倒是質疑起他了?
「打勾勾。」她伸出右手,寬松袖子滑到肘間,露出女敕白手臂。
「打勾勾?」他的眼定在那截軟女敕藕臂上。
「這時代沒在打勾勾的嗎?」咦?這不是起源很久了嗎?還是她記錯了?
「這時代?」他咀嚼著話意。方才,她也提起了時代……這丫頭說起話來透著些許古怪。
「算了,就是這樣。」不管了,拉過他的手,她很自然的以小指勾著他的小指,然大拇指重重地印上。「好了,這樣就可以了。」
大功告成,她準備功成身退,卻發現自己的小指被緊緊扣住,掙扎一會,才看出他似乎沒意願松開。
「這樣就可以了。」怕他不懂,她好心地再提醒一次。
軒轅徹眸色復雜的直瞅著兩人小指相扣的指節上。
已經有多久沒人敢如此大膽地走近他,如此肆無忌憚地與他對話,又如此親密地勾住他的指……
自六年前發生那件事後,從此下人皆不敢上前與他攀談,就連原來管帳房,如今被拔擢為總管的數宇亦不敢太過造次;子矜名為義子,但卻是抱著贖罪的心情跟在他身旁,除了一色,他身旁再無任何可與他談心知心的人。
軒轅莊商行遍布南北各大重鎮,就連皇上也對他禮遇有加,高官貴人莫不想與他攀上些許關系,表面將他奉若上賓、以禮款待,不過是利字當頭刻意討外罷了。
因此他忙于商務,不讓自己發現,其實他很孤單……
「莊主?」
軒轅徹恍惚的回神,在他面前的,是雙澄澈無垢的眸,里頭填滿毫不掩飾的擔憂。
為什麼?他和她並無深交,只是主子和下人的關系,為何她會擔憂他?
不想再細想,長臂微使勁,她輕易地落入他的懷里,在寬松袍子底下的清瘦身軀,頓時暖了他荒蕪許久的心。
「莊莊莊、莊主?!」花弄月埋在他懷里驚呼,手微揚,打翻了桌上的酒壺,落地鏗鏘了聲,卻不見半點液體灑出。
酒壺落地的聲響適時拉回軒轅徹有些渙散的心志,他隨即松開了她,暗惱自己竟還想要一個女人的溫暖。
他一松手,花弄月二話不說地跳開,蹲拾起酒壺,輕咳兩聲掩飾尷尬。「莊主,你的氣色不好,還是早點休息吧。」真是的,突然摟得那麼緊,嚇死她了,他的身體好熱,像是要融化她似的,讓她快要心律不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