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汶聞言,搗臉低泣而去。
「賀主任,君君醒了。」突地,房門再次被打開,護士一臉焦急地報告著,
「怎麼可能?」賀茂洋一愣。
「她說她餓了。」另一個護士也走來,淚如雨下。
她們待在醫院太久了,看過太多生老病死,太清楚每一個生命在離去前的特有徵兆。
賀茂洋喃喃自語。「怎麼可能這麼快?」
「君君醒了不好嗎?她會喊餓不好嗎?」凌千絹急急問著。「我可以進去看她嗎?」
利正揚神色有點恍惚,旋即低低笑開,笑聲悽愴。
「正揚?」他笑得太吊詭,低沉笑聲在她心里卷成一股不安扎下根。
「去幫君君準備一點吃的。」他突道。
「那、那應該準備什麼?粥類嗎?」凌千絹心跳得很急,惶恐莫名。
「買君君愛吃的。」利正揚像是下定了決心,催促著她。「要快。」
「好,我馬上去!」飛也似地跑了,她知道要快,君君餓了,當然不能讓她餓著,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好害怕好害怕。
凌千絹離開後,利正揚抹了抹臉才推門而人,揚起懶懶的笑。「君君,有沒有舒服一點?」
「爹地。」君君甜甜笑著。
「嗯,我的寶貝君君今天好乖。」坐上床畔,他一把將她抱在懷里,動手拔掉還插在她腕間的點滴。
「媽咪呢?」
「媽咪去幫君君買最愛吃的東西。」那是哄小孩的口吻,他把她貼向懷里,眸底是化不開的悲和淚。
「嗯,我好餓喔。」她撒嬌著,直住他懷里蹭。
「媽咪馬上就回來了,你要等她喔。」聲音有點顫抖。
「嗯。」用力點點頭,她把全身的重量地偎給父親。「爹地,我的媽媽呢?」
利正揚一震。「君君,不要听阿姨亂說話,她不是。」
「她沒有亂說話,是我自己知道她是誰的。」她抬起小臉。「爹地,你不覺得我跟她有點像嗎?」
他垂眸瞅著她,一顆淚水無預警地落在她的臉上。「爹地,你怎麼哭了?」
他咳了聲,笑說︰「爹地太高興了,我的君君好聰明,居然認得出自己的媽媽。」輕輕地抹去她臉上的淚。
「所以我才要你別惹媽咪生氣啊。」她嘿嘿笑著,一副我很聰明吧。
「你……」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她疲累地閉上眼。「她不是媽媽,可是她卻比我的媽媽還要好,所以我決定要她當我的媽咪,這樣子的話,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爹地還有媽咪啊。」
「你在胡說什麼?不許你亂說話。」利正揚難得的厲聲低斥著。
她吐了吐舌頭,嘿嘿笑著。「我有跟媽咪約好喔,下輩子,她還要當我的媽咪。」
「那我呢?」
「當然也是我的爹地啊。」她努起嘴,疲憊地張開眼。「爹地不要嗎?」
「……我當然要。」他咬緊牙關,嗓音低嘎,不允許淚水再滑落。
「那就打勾勾喔。」她伸出手。
「嗯。」他回應著她勾著尾指。
「媽咪怎麼還不回來?我想睡覺了說∼」她又困乏地閉上眼。
「不可以喔,你要等媽咪,媽咪特地去買你愛吃的東西,你一定要等她。」輕撫著她瘦削的頰,他寬大的肩隱隱抽動著。
「可不可以等我睡醒再叫我吃?」
「不可……」
「我買回來了!」凌千絹像風般地刮進房內,直瞅著君君。「君君,媽咪買了好多你愛吃的,陪媽咪一起吃好不好?」
她知道了,都知道了!外頭好多護士都掩嘴低聲哭泣,她瞬間明白了。
「好啊。」君君笑著,努力想要坐直身子,卻發現一點氣力都沒有。「爹地,扶我起來。」
「沒關系,今天給你特權,讓你躺在爹地的懷里吃。」凌千絹說著,快手打開食盒。「喏,你看,你最愛的炸鱈魚片。」
「我可以吃嗎?」她問著。
「可以。」利正揚笑道。
今天,他的君君想吃什麼都可以,只限今天。
「啊∼」凌千絹夾起一片塞進她小小的嘴。「還有君君一直好想喝的可樂喔。」
「哇,好像又跑去樂園野餐一樣耶!」她呵呵笑著。「對了,爹地、媽咪,要記住喔,我生日那天,一定要再帶我去那家樂園玩喔。」
「那有什麼問題。」凌千絹拍著胸,一言九鼎。
「要記住喔。」
「好。」她又夾起鱈魚片。「君君再吃一口。」
「我想喝可樂。」君君搖搖頭,看著可樂。
「好。」凌千絹快手拿起可樂要打開,卻該死的怎麼也扭不開,不禁壓低音量低咒著,奮力地扭開瓶口,趕緊倒上一杯。「君君,可樂好……君君?」
利正揚攢緊眉,咬緊牙根,低聲哭泣,而懷里的君君就像是沉睡著一般,唇上還勾著彎彎甜笑,笑得好滿足好幸福。
麻慄感撞擊著凌千絹的腦門,她的胸口不斷地收縮,喉頭不斷地抽搐,整個身體是停不住地抖,可樂灑落一地,她也不管了,抓起被子往君君身上蓋著,輕拍著她瘦小的胸膛,用淚水洗滌悲傷。
她的天使回家了。
第十章
她的世界毀滅了。
每個人都在哭,哭碎了她的世界。
她哭得柔腸寸斷,也哭不回那個愛笑著喚她媽咪的小天使。
凌千絹踏上三樓,握上曾經被阻止不得入內的那間房的門把,輕輕推開,柔和的光芒傾泄一地。
有抹向來挺直的背影此時委靡地坐在床邊,她抬眼環視,四周擺滿林林總總的玩偶和童玩,粉紅色的浪漫色調,蕾絲的溫柔基調,不用多說,這是君君的房間。
不曾有人住餅的房間,而擺在書桌上的七星燈還亮著。
「正揚。」她啞聲輕喚著。
利正揚沒有回頭,大手依舊輕撫著床面。
「正揚,吃點東西好嗎?」她緩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輕捧起他低垂的臉。「你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一開始為了處理君君的後事,他忙得沒時間吃,忙完君君的後事,他像是被抽掉魂魄,依舊可以處理繁忙的公事,卻面無表情,盡避回到家中,哪里也不去,只是靜靜地坐在這個房間,哀悼著失去的女兒。
「我不餓。」聲音是低啞的。
「多少吃一點吧。」君君不見了,他的靈魂也跟著消失了。
他眸色黯淡,神色憔悴,連頰都消瘦了,他的消沉痛擊著她的心。
「這張床,是君君四歲的時候買的。」他突道,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她說,她喜歡米老鼠,所以我買了張米老鼠花樣的床,跟她說,等到她病好,就可以回家睡這張床,但是……她卻連一次都沒睡過。」
「正揚……」她眉頭緊蹙,好恨自己不懂怎麼安慰人。
不該再沉入這種悲傷的氛圍,但是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他才能放過自己。
所以,她只能靜靜地聆听。
「還有,你看地上這條毛毯,是君君說她喜歡凱蒂貓,我特地為她買的,還是她最愛的粉紅色。」
利正揚像是被啟動開關就再也停不住腳步的機器人,開始機器化地講解房內每一樣日用品的由來與典故,每一樣都是君君喜歡的,君君想要的,卻都來不及使用的,沉喃著一屋子的遺憾。
「我知道君君行走不方便,所以我特地請人改建這屋子,弄了座電梯,就是為了她,可是,為什麼她還沒有用到就走了?!」無波的嗓音到最後竟莫名地掀起怒濤,像是在痛恨這世界的不公平。「我為她蓋起城堡,她卻連一晚都沒住餅……她的一生都在醫院里,除了去樂園那一日,她根本沒踏出過醫院!」
被他低調的怒吼給激痛,她一把將他抱著。「正揚,你不要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