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精美的東西,那個人會回來找嗎?在指尖觸及小十字之前,這個念頭浮現腦中,她猶豫了一下,仍是將它撿了起來,有些緊張地揣入兜中。
走出巷道,便是一個視野略為開闊的斜坡,樓嵐住的小樓就位于斜坡腳下。斜坡沿上與其他雜亂的建築物拉開一段距離的地方,儼然一幢獨門別院的屋子,不大,可一看就知道比周圍的住宅高級了幾分。
樓嵐一邊模鑰匙一邊望著那幢屋子,仿佛是感應到她的目光,屋子原本漆黑一片的窗戶突然燈光大亮。她心一跳,慌慌張張地扭開門閃入。
空曠的房間一如她八年前搬進時那樣簡陋,沒有大廳臥室之分,原本做倉庫用的房子後來才設了小小的浴室與廚房。桌上的電腦仍是她出去時的休眠狀態,牆角廢紙簍里的泡面包裝已堆到了必須清理的地步……
這一切,遠沒有窗前的一架望遠鏡來得醒目。
樓嵐一看到這架望遠鏡,口袋中的小十字架似乎就燙了起來。
她沒有觀星愛好,這當然也不是天文望遠鏡,至于它的用途……臉一沉,很想繞開它直接去泡面,但在屋里心浮氣躁地轉了幾個圈後,她一面唾棄著自己一面翻開了目鏡蓋。
斜坡上那幢房子的窗戶一如往常拉著窗簾,樓嵐從未想過會看見什麼奇怪的畫面,她只希望那人能湊巧探出來,如他有時會做的那樣,步到二樓的天台上探視攀上矮牆遮攔了半邊窗子的金銀花藤……凌晨一點才回來,他究竟是做什麼的?
啊啊啊,煩死了!她猛地甩下目鏡蓋,亂抓著長發一頭栽進床鋪里。
注意到那個男人,是在大半年前春寒峭冷的時候。
一早就看見搬家公司的車子,樓嵐想著,真討厭,又來了一只多余的生物,就把這事拋到了腦後。直到晚上肚子抗議家中存糧又已殆盡,她在出門補貨時與一人擦肩而過。
巷道的燈太暗,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其實也沒興趣注意陌生人),可是擦身而過的一瞬間那人衣服上的氣息淡淡飄來,自己的腦子立即起了反應。
不難聞的煙草味,可其中還混雜著別的什麼氣息……真的好熟悉好熟悉的氣息,偏偏又記不起來!
樓嵐著了魔似的監視住在坡道上的男子,說她是瘋了也無所謂,她就是想弄清那到底是什麼氣味。
漸漸地,卻演變成一看見那個人的身影,一感知到他的存在就心跳加速的莫名狀況。
據望遠鏡里的觀察,那個她從未見過正面的男子同樣作息不定。目測身高大概在水準之上,喜歡穿白色系的衣物,側臉的線條遠遠望去似乎很干淨。偶爾瞧見他在平台上對著花花草草翻翻弄弄,手指靈巧地在綠葉之間穿梭……總之,在注視著那個人時樓嵐的腦子里頭一次跳出了「優雅」這個詞。
不不不,她抵死不承認這叫一見鐘情!什麼破詞!那麼惡心的事情怎麼會出現在她身上呢?她只是注意他,注意而已!
注意一個人到偷窺的地步?腦中有個聲音在細細地質問。
床上的女子受不了地抱頭悶叫一聲︰「女乃女乃的!我也不想呀!」她克制過自己,幾次都把那台該死的望遠鏡扔到樓下的垃圾箱了,次次又鬼使神差地撿了回來!
明明最恨別人窺探的目光,可自己卻做了比窺探更過分的事……
樓嵐甩甩頭,無力地起身坐到電腦前,調出自己出門時正在修改的圖畫。
「……眼珠子掉出的角度瞧上去還是怪怪的……」畫面也顯得空曠了些,或許該在脖子上加一根荊棘纏繞的繩子?還是把人物泡在浸滿鮮血的浴白中?
類似這樣的自言自語飄蕩在沒有開燈的房間里,顯視器的微光照綠了某個試圖用畫圖驅散心中罪惡感的女人的側臉。
第2章(1)
「啊!」在拐角處冷不防與人撞個滿懷,樓嵐下意識地道聲對不起,俯去撿她一個星期的食糧。被她撞到的人極有紳士風度地替她撿起一包海鮮泡面,那只修長白淨的手入目,讓樓嵐愣了愣,突然呼吸困難起來。
偷偷地將視線移上幾厘米,仍是看不到身前男子的面容,可佔據視線那身看慣了顏色的白西服……手上的動作突然加快,她幾乎是用搶的一把抓過男子手上的泡面,連聲道謝都沒說頭也不敢抬地就越身而過。
「等等,」有些淡漠的男聲在背後響起,「你的東西掉了……」
男子的話音突地一頓,樓嵐下意識扭頭朝地上看去,這一看卻差點沒嚇飛了三魂六魄。她原先抓在手中的家門鑰匙正躺在兩人之間的地上,這不是關鍵,關鍵的是……鑰匙扣上掛著的十字架!
媽……媽的!
臉色發白地低咒一聲,她飛快地撈起那串禍害,眼角瞥見男子有所動作,似乎又要說些什麼,樓嵐唯一的反應就是落荒而逃。
「等……」一個單字消弭在狹隘的巷道之中,被丟在原地的白衣男子有些錯愕地望著那個狼狽的背影,原本平淡的眉心微不可察地皺了皺,隨即若有所思地移向方才鑰匙掉落的地方。
樓嵐頭也不回地狂奔回家,「砰」地關上房門又拴上內鎖後,才虛月兌地癱在門板上大口喘氣。胸口跳得厲害,自中學最後一次體能測驗後,她的心跳已有很久都沒達到這種頻率了。
艱難地咽了一口氣,她突地將手中的袋子一摔,「怎麼辦,被他發現了……」天殺的!那個小十字架果真是他的,早知道就不將它扣在鑰匙扣上了!可自己也實在太笨了,那麼慌張更令人起疑,應該鎮定一點,干脆就假裝它不是從她身上掉落的也好……
怎麼可能!上面明明拴著自家的鑰匙!
「呀!」她懊惱地抓亂自己的頭發,指尖又開始不受控制地輕抖起來。
不行,這個地方不能待了!在房中煩躁地踱了幾圈之後,樓嵐突然開始翻箱倒櫃,順便拖出牆角滿是灰塵的行李箱。她無法想象對方找上門時自己能做何反應,不行,她要搬家!電腦過幾天再帶走好了,一會要記得發郵件通知編輯剩下的插圖得緩上幾天……
眼角瞥見仍立在窗前的望遠鏡,心頭驀地火起。媽的,都是這鬼東西害的!
害她成了偷窺狂,害她做出偷撿別人東西又被失主逮到的丟臉事情!
收拾衣物的手轉而拎起鏡筒,就要往窗外扔,眼楮卻被透進窗簾間的陽光刺了一下。
等等,我在做什麼?神志霎時回到腦中,樓嵐舉著鏡筒的手凝在空中,茫然地望了望床上被自己翻得亂七八糟的衣物。
她做了什麼?她只不過是在通宵對著電腦後,一如往常地出門采購這周的食糧,然後不小心地在巷口撞到那個人,又不小心地被他發現自己撿了他的東西而已……但她怕什麼?那人又不知道她在偷偷觀察他,即使他真的上門討要失物……還就還呀!我又不是偷或搶,只是不小心見到了覺得它精致才撿回來的……誰知道是你的呀!
這樣的心理建設明顯起了作用,樓嵐緊繃的身軀漸漸松弛,她模了模額頭上沁出的細汗,再度環顧凌亂的屋子,不由苦笑了起來。
從以前就知道自己比他人更容易緊張,說好听一點是神經質,難听一點……就是有病。
不過去他的,現代人哪個沒有些小毛病?她沒干擾到任何人,一個人也就這樣過了十幾年……
拜托了,不要再有什麼事來打擾她的寧靜。
樓嵐筋疲力盡地跌坐在床上,在迷迷糊糊地陷入昏睡之前,縈繞在腦中的念頭是︰醒來後一定要把望遠鏡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