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啃咬,吞噬,沒有一絲憐惜,如一頭憤怒的小獸般。他壓制著她,在她唇上盡情發泄。
最初的震驚與疼痛過後,一絲清明回到了她大睜的眼中,手指慢慢滑上他凌亂的黑發,淚水隨著緩緩闔上的眼流下眼角,然後——緊擁住了他。
「你……在流血……」
夏晚清的動作頓住了,微抬起臉,鼻息相織之間,身下女子眼睫後晶瑩的液體入目,他如見了鬼似的抽身急退。
身上壓力驟減,原煙波輕睜開眼撐坐起身,瞧見跪坐在地的夏晚清雙眼茫然大睜,以往死水般沉寂的黑眸內種種情緒混合交織︰震驚、迷茫、忿恨、絕望、脆弱……少年般蒼白的面容上竟也是少年般的驚惶無措。
嘴唇動了動,她想擠出個笑容來,可是沒有成功,出口的話仍是那一句︰「少莊主,你在流血。」
他置若罔聞,一雙眼盯著她被他咬破的唇,流血了,無比殷紅刺目。下意識反手往自己唇上擦去,手背上也沾了血,她的血。
原煙波瞧著他孩子氣的舉動,終于能綻出個微笑,「少莊主,你背上在流血。」
他一言不發地別過臉,似是與誰在賭氣,半晌,終于反手點了背上幾處大穴。
她悄悄地松了口氣。
積郁多時的雨雲終于肯傾瀉灰色的怨怒,開始是小小的,在碎石上激起碎散的水花,漸漸地,便織成重重簾霧,模糊了崖底遠處的樹景。
原煙波回過頭,朝洞內笑道︰「還好我們先找到了這個崖洞,不然真要成落湯雞了。」
洞里悄無聲息,她嘆口氣,走到倚著石壁的夏晚清身邊蹲,「少莊主,你還在氣我罵你那些話嗎?那只是隨便說說的啦,否則你怎麼肯理我?」
「你好吵。」
「……少莊主,其實風無痕那般才是你的真面目吧?」說話這麼不客氣。
夏晚清合上眼楮不理她,她不以為意,也靠牆在他身邊坐下,伸直了腿探手去攬他。
「做什麼?」長眉皺起,側頭躲開她的魔爪。
「讓你伏在我膝上呀,你這麼靠著牆背不疼嗎?」
「不疼!」
「……少莊主,方才是誰強親我的?」
掙扎的動作立時便停下了,僵持了半晌,他乖乖讓她按趴在她腿上,露出簡單包扎過後仍是血跡斑斑的後背。
「……」唇連的笑意突然減了許多,她刻意以輕松的語氣問道︰「少莊主,你是什麼時候便知道真相的?」
臉側枕在她膝上的人沒有吭聲。
第6章(2)
「方才是誰……」
「十年前。」他飛快地截斷她的話。
要挾人的感覺真是太過癮了,原煙波笑得奸詐,靜待夏晚清說下去。
「十一歲那年,他找到了我,對我說他是我生父,接著便把畢生功力強輸到了我身上。」
「如此說來,你等待今日已等了十年了,同時又以風無痕的身份在邪派間打響名號……少莊主,你是以什麼借口溜出山莊的?」
「……閉關練功。」
「但其實是在江湖上興風作浪?果然是好借口。少莊主,可惜你無法全心信任他人,否則找個易容高手將整張臉都換了,我也無法認出你來。我早就奇怪了,天下第一莊的少莊主為何不見一絲意氣風發之色,反而不喜顯露容貌,也不愛引人注目呢?不過也正因如此,誰都不會把他與衣飾夸張、容貌驚人的孟婆樓樓主聯系在一起。」
「而後你欲將慕容兄弟送進剎血門,又不能在與剎血門即將開戰時刻推說閉關,干脆就將與你不熟的我扔給他們為質,你就能以救人的借口出莊與我們會合,又不用擔心相處太久我會認出你來,我說的可對?」
「……」
她暗嘆口氣,其實還有不忍說出口的猜測︰他的斂息隱氣,除了是要與風無痕區別開來,恐怕還欲削弱他人對他的印象。日後他的死,便可如寒微之石激起的漣漪,很快淡去。
這人自十前之前,便已開始策劃自己的死亡了。
「少莊主,別臭著一張臉嘛,上次你答應過我要多笑的。」
「……那是因為我以為再也不用見到你了。」
典型的風無痕式冷嗤,她非常懷疑此次救了他之後,是否再也見不著那個內斂守禮的夏晚清了,心情不禁有些復雜。
「我還有一事不明,為何你如此執著于為我報仇?」
即便那日師傅不遇害,剎血門遲早也是要滅的,他卻以為她報仇為由,加快了鏟除剎血門的進程,並且似乎有意無意地提醒她不忘殺師之仇,也因此,將她扯進了漩渦之中。
「……那日,你說不必報仇,人死不能復生……」
「嗯?」
「我知你心里認為是我故意造就了今日之勢,但你怎知我不想著為那個人報仇?不錯,我與他有血緣無情分,但事已至此……然後你說不必報仇……」
一絲涼意悄悄爬上原煙波的背脊,她小心翼翼地接話︰「這句話慰藉了你?可你還是故意引回我的仇恨之心?少莊主,你是在妒忌我能超然事外嗎,還是在給自己找個不必遲疑的理由?」
伏在她膝上的男人低低笑了起來。
這家伙……原煙波深吸一口氣,「無妨,反正自少莊主將我丟與他人為質之後,我就沒對你有任何奢望過。」
她早知他並非良善之人,行事也不太計較手段,但卻忍不住地心生憐惜,憐惜他背負秘密這麼多年,憐惜他的掙扎,更憐惜他的決裂。以往種種不明之事,也在斷腸崖听到那番話後恍然大悟,為何當日他在涼亭中會說「不知者幸」,為何他在古剎佔命時那般異常,又為何他昨日像變了一個人——
他是在與她訣別。
他早知今日之結局,並且,了無生意。
「少莊主,我以前有個姐姐,她長得很美,卻為我家帶來了滅門之災。我那時還小,可已了然什麼是仇恨了,為了報仇,我沒听姐姐的勸。後來仇報了,姐姐也死了,我則變得神志不清。若不是遇上了師傅,我這輩子都好不起來。那時我狀如野獸,誰一近身就攻擊誰,師傅手上因此留下了不少咬痕。所以他總是對我耳提面命要放下仇恨,切莫執著,活著的人永遠比死了的人重要。」低頭輕撫膝上之人的長發,「少莊主,過去之事就讓它過去了好不好?剎血門滅了,你活了下來,就別拿那些無謂的道德常理折磨自己了,過你真正想要的生活吧。」
膝上的人沒反應。
「……你別睡,枉我說這麼多就是為了不讓你睡著。」
「……我沒睡……」聲音卻無比微弱。
「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好不好?最後一個問題。」
「……」
她咽了一口,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少莊主,你方才真的有點了穴嗎?為什麼你的血還在流呢?」
夏晚清像死了般一動也不動,她微顫著手輕輕扳過他的臉,失卻血色的薄唇邊那抹暗紅躍然入目。
她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慕容顯,你死哪去了呀!」
困擾江湖一時的剎血門事件以正邪兩派的兩敗俱傷告終,剎血門被滅,楓晚山莊鬧出認賊作子的丑聞,以其為首的江湖正派也自覺無顏,不再如往昔一樣趾高氣揚,江湖一時間平靜不少。
人們議論最多的自然還是那個居心叵測的夏晚清,據當日在斷腸崖的人說,那夏賊行動如鬼魅,武功不知比剎血門主高出多少,若不是他們爭功奪利,兩人聯手起來,江湖必是歪門邪道的天下。況且夏晚清心狠手辣,殺人滅口之後竟反噬待他如己出的莊主夫婦,墜崖時更是挾了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畫師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