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富商之中有幾人呼道︰「少莊主出來了!」連忙凝神細看。
連湘閣的羿台建在中部,略凸,兩邊各有一雅間,比樓下梅蘭竹菊不知又高級了多少,非名門望族不開設接待。可如今左手邊冷月閣正對著羿台的湘竹窗上,揚州繡神房氏的紗繡赫然被人戳了兩個銅錢大小的洞。
原煙波小口撕咬著手上的白糖饅頭,不時從洞中瞄瞄羿台。她記性極佳,當一錦衣貴氣男子出現在羿台上時,就已認出正是在書畫鋪畫像上看到的莊主義子莫遠,不由打了個呵欠,小聲抱怨︰「怎麼還未開始呀?」
罷一眨眼,羿台上不知何時又多出一人。她一怔,湊近窗孔細看,背脊一陣無發涼︰這人什麼時候站在那的,不會是鬼吧?
那人長發未束,遮擋了大半張臉,身形與莫遠相仿,身上袍子也與莫遠的同色,不知為何後者顯得流光溢彩,貴氣逼人,他卻平平黯淡了許多,就如莫遠的影子般。
原煙波看了半晌,仍不能確定是那人的身手太快,無聲無息地上了羿台,抑或他太沒存在感,在台上站了半天都沒被察覺?
不管怎樣,與楓晚山莊大管事同台出現,也該是個要緊人物,說不準是少莊主的貼身護衛,也難怪會于眾人之前獨自上樓。她拍拍手上的面包屑,拉過一張太師椅好生看戲。
樓下聲波突然喧囂了幾分,少莊主出現了嗎?她精神一振,凝目望去,但左看右看,羿台上仍是那兩個人。
忽見那「侍衛」從莫遠手上接過了什麼,圓眸不由睜大了。不……不會吧?
他從楓晚山莊大管事手中接過的,是一張長弓。
這個氣息淡得如影子一般的素袍男子竟就是今日的主角。
一條大街的人潮霎時鴉雀無聲,是驚愕,也是緊張。從男子指尖觸及弓柄那一刻起,莫名的緊張感便襲上眾人心頭。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冷月閣里偷看的人驚愕過後,露齒一笑,爽快地接受了這個事實。相貌、相貌,比起看也看不懂的羿射,她對這個少莊主的容貌更感興趣。
素袍男子一直側身對她,額前縷縷長發令他的輪廓飄忽不清。倏地,修長雙指搭在了箭弦上,男子抬眸舉起了弓,眾人屏息靜氣——
他突地一頓,微乎其微地偏臉朝冷月閣望來。
被發現了?原煙波直覺後退,隨即又傾身向前——名門正派又能拿一個小小畫師怎樣,看戲要緊——啊,可惡的風!
第1章(2)
半散長發流雲般拂過那人面部,也讓眾人錯失了看清這位低調的少莊主的機會。他身側,襝手肅立的莫遠身上的衣物卻是波紋不起。原煙波尚未來得及疑惑,那人已撇臉,右足微斜,未見作勢便拉開了那張大弓,天地間沉凝感又起。
日頭慢慢移上連湘閣檐角,眾人的心情也隨著那日頭漸漸拉緊。日光照進冷月閣那兩個小洞一剎那,她直覺眨眼,弦上的箭便不見了影蹤。耳邊听得樓下整齊劃一地「啊」了一聲,已有好事的輕功高手踩過江面到對岸追尋那箭影去了。
素袍男子將弓交與莫遠,襝袖低了頭,如來時那般不聲不響地離去了。從頭至尾不發一言,更別提對遠道而來的江湖人士說上一些場面話,頗有幾分那支像是在日光中消溶了的默箭的味道。
就這樣?冷月閣里的人重重嘆了口氣,不再理會羿台上莫遠出面邀眾人至連湘閣中就座,她翻坐回太師椅中琢磨︰連眾人如此關注的羿射儀式都這麼沒看頭,看來江湖也真是無趣得很,倒不如與師傅流連在鄉村野陌。城鎮里就連饅頭咬起來都不及鄉下包子親切。
話說回來,總覺得忘了什麼……目光溜了一圈,落在桌上油紙包起的饅頭上,她一擊掌,「是了,師傅還在等我呢!」
怕師傅怪責起來麻煩,她揣了饅頭匆匆下樓,也未注意下頭騷動,堆起笑臉便推開竹間喊道︰「師傅——」
聲音戛然而止,入目只見一個陌生男子緊貼在老畫師身後,腰間玄色衣裳隱隱濡濕。她神色未變,又笑道︰「原來已有人給你送早膳來了呀,我這就把饅頭還給小二哥。」
抽身欲關門,耳間听得那三十余歲的男人陰聲道︰「站住!」
她一頓,腦中飛快思索,身後卻已搶進幾人,其中一人沉聲道︰「閣下有何指教盡可沖著楓晚山莊來,何必為難與此無關之常人?」正是楓晚山莊大管事莫遠。
玄衣男子嘿嘿一笑,「剎血門中人做事只求效果,不理他狗屁廉恥道義。誰不知道楓晚山莊最在意平民的性命,現下我有這個畫師在手,就瞧瞧你們是真仁義還是假仁義。」
「剎血門」一出口,在場的江湖人士都變了臉色,對楓晚山莊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令現任莊主名聲大振的,正是二十幾年前與其義兄聯手誅殺剎血老魔之事。說是「老魔」,其實當年也不過比天賦異骨的莊主長余歲,只是因使用邪門方法使功力短時間內突飛猛進,才得了老魔之名。眼前這自稱血剎門的人若真是剎血老魔徒眾之流,只怕在場的正道人士無幾人可制得住他。
「你是剎血老魔何人?」一直安靜地被人挾持的老畫師突然出聲問。
「看來師伯真是名聲遠揚呀,連你一個糟老頭子都知道他。」玄衣男子又是嘿嘿怪笑,按在他背後心脈上的手緊了幾分。
老畫師恍若未覺,巡視的眼對上原煙波,突然微微一笑,「煙兒,記住我對你說過的話。」
「師傅……」
她心一驚,隨即听到他朗聲道︰「各位,一定要替我誅殺此人!」話音未落,一直握在手上的銅制煙桿尾端忽地一亮,反掌便向那人已有傷在的腰部刺去。
玄衣男子猝不及防,急閃之下腰間仍是給他劃了一道,大怒,手上發力,老畫師未來得及哼一聲便向前軟倒。
「師傅!」原煙波失色沖至他身邊,怔怔跪下。
另一邊玄衣男子已給幾人圍住,仍是面無懼色哼道︰「當爺爺怕了你們嗎?現下正好拿你們試試爺爺剛練成的功夫!」
當下躍身忽東忽西,與其中幾人都對了一招。眾人只覺他手上有一股粘勁,稍不留神便要被吸過去一般,想起剎血老魔的傳言,心下都是一凜。
玄衣男子這麼一試探,知道方才幾人的功力都不及己,精神不由一振,嘿嘿笑道︰「待我用祖師爺的功夫把你們給‘吃’了!」
未及說完,眼前一花,一個素袍男子悄無聲息地欺身上來。他對這男子頗為忌憚,慌忙閃身暗忖︰原以為這個年紀輕輕的少莊主也不過是一個草包世家子弟,想趁今日擒了他讓楓晚山莊在天下人面前出個大丑。誰知自己的剎血心法竟吸不住他,反而被他手刃傷了一記……師父說過剎血心法可化天下不同源之內力,今日又是何道理?
不敢硬踫,眼角瞥見怔怔跪在老頭尸體旁的瘦小身影,虛晃幾招跳出包圍圈擒住那小畫師又故伎重施,如影隨形跟著他的素袍男子見狀果然停了身形。
莫遠暗暗叫苦,方才一時疏忽竟忘了先遣離這小畫師,瞧她握著她師傅的煙桿怔怔傻傻的模樣,不知是打擊太大還是嚇壞了,更別提見機月兌身了。下意識瞥向身邊的素袍男子,見他垂眸斂目,一如往常不關己事的樣子,他咬咬牙,再度朗聲主持大局︰「閣下別盡使這種卑鄙伎倆,有什麼要求盡避放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