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一只手蓋在她交疊的雙手上,他的手。
她抬頭,亞穆蹲在她面前,男僕站在他身後。
「你不舒服。」亞穆說。
因為男僕在場,所以她點頭。
亞穆雙手抱起她,在男僕的引領下往樓上走。
男僕帶他們來到一間小小的起居室,亞穆輕輕將她放在躺椅上,男僕則去倒水。黎柔乖乖喝著水,男僕又與亞穆輕聲商量著什麼後離去。
「我已讓人叫馬車過來,並請一名女僕陪你回家。」亞穆來到她身邊說。
她困惑地抬起頭。「你不陪我回去?」
「我今晚造成的傷害已經太多。」他的聲音稍嫌嚴厲。「我害你哭著離開舞廳,你差一點哭倒在樓梯上,我不應該再繼續制造丑聞。我還是留下來替你說些掩飾的借口,告訴你的朋友︰豐盛的晚餐、太多的香檳和擁擠的舞會使你不太舒服。同時祈禱你不是因為懷孕而鬧情緒。」
他轉身,手指扒過頭發。「黎柔,如果你是,千萬要告訴我。」
「我是什麼?」暈頭轉向的她說。「你該不會——」她振作起來,想在混亂的情緒中找出理智。「我只是心情不好,」她的口氣穩定了些。「不想在別人的面前失態。我很抱歉讓你如此懊惱。我保證絕對沒有懷孕,那不可能。」
他嘆口氣,走回她身邊。「你一跑開,我心里就出現很多可怕的事,」他說。「我很抱歉,我的心。我最近實在太大意,許多方面都不夠周到。」
「可怕的事,」她說。「你的心里。」
他的眼楮像一片淒涼的荒原。「你是我心愛的人(Youaredeartome.)。」
她知道某件事情不對了,但,什麼事?應是比擔心她的懷孕,及賀德魯或許有嫌疑更嚴重的事。而且,不管是什麼,可能將是她承擔不起的。她的世界似乎開始崩塌。如果連賀德魯都是假的,還有什麼會是真的?
她所剩下的將只有眼前這個男人,她全心全意深愛的男人。求求你,她的內心默默懇求,求求你千萬不要是假的,至少留點東西給我吧。
她听見腳步聲靠近。「今晚不要躲開,」她輕聲說。「我需要你,請你盡快過來。」
☆☆☆
他在幾個小時之後抵達。
她已換上睡衣,靠在床邊疊起的枕頭上畫著素描,專心到在他進入臥室後好幾分鐘才抬起頭。
亞穆想要知道她反應快速的頭腦正專注于何事,但他更想讓折磨著他的難題盡早解決。「我有件事必須告訴你。」他說。
「我想要解釋一件事。」她同時開口。
「黎柔。」
「我需要你幫忙,」她說。「求求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好害怕讓你失望。」
他良心上的那把刀刺得更深。「黎柔,你永遠不會讓我失望——」
「我了解,」她說。「你只想解決事情,不想傷害任何人。我知道你跟我一樣希望我們可以找到一個壞人,一個我們可以唾棄、願意加以處罰的壞人。問題是,樊世太過恐怖,沒有人可以比他更壞,所以,我們的願望將不會實現,我們找來找去都是我們關心與同情的人。我很清楚你不願意傷害德魯,即使凶手就是他。我愛你,我想當你的伙伴,我願意跟著你到天涯海角。可是——」
「我並沒有要求這些事,」他說。「我沒有權利要求任何事。」
「有,你有權利要求我。我只是想要你了解。」她拍拍床墊。
「黎柔,在你說任何事之前,我必須——」
「我知道,」她說。「你要做很可怕的告解。」
他的心怦怦跳。「是的。」
「你會讓我心碎嗎?」她的眼楮太亮。「依你看,我會碎成千萬片嗎?這次不知誰會把我撿起來,幫助我拼湊回去?德魯的問題就在這里,你知道,我變得太過依賴他。每次踫上困難,我就去找他,而他總可以幫我把每件事都弄好。我年輕的時候,他就開始幫我,教我要怎樣堅強、盡全力做到最好。現在,我卻必須把他當成一個冷血的凶手,而且越來越沒辦法不那樣想。」
她揉著太陽穴。「真希望你早就在這里,我的一些想法越來越可怕,近乎歇斯底里。我像要昏倒,耳朵嗡嗡響。我上一次這樣是爸爸被殺那一晚,而我爸爸的一切都是假的。現在,更混亂了,什麼都混在一起。爸爸和樊世,昏暗的走廊,我一直夢到它,」她的口氣急促。「今晚我就覺得自己像在作夢。我看見你轉頭對那個男僕說話,我突然好害怕。走廊和僕人都不一樣,但我替你害怕的感覺卻是一樣的。只是,這一次我並沒有醒來,因為我不是在作夢。」
他走到床邊,拿起她的素描。本子上是草稿,但他認出默罕及雷多,也猜得出兩人之間那模糊的影像。那是從上往下看的視角……一如她十年前的角度。
「這是你的夢,」他的內心冰冷糾結。「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光線都一樣,」她說。「來自敞開的書房。相同的兩個人,你站在兩人之間。」
他在床上坐下。「我的確在那兩人之間。」他看著本子。「十年前,在威尼斯的一座大房子。雷多告訴我,樓上有個女孩。」他緊縮的喉嚨好不容易地說出來。「我懶得看,以為是一個小孩。」
他周遭的空氣,充滿惡兆地悸動著。
「你?」她的聲音低沉而嚴厲。「那是你?」
他點頭。
「你騙人,你是假的——你這混帳東西。」
他感覺到動作、也听見空氣的變化,但是晚了一秒鐘移動。物件擊中他的頭,他往前跌到地上。世界在轉瞬間墜入黑暗,他的頭似被鐵錘打到,呼呼地震動起來。他盲目地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卻只听到身邊有重物落地。
現場一片騷亂,驚叫聲、腳步聲,但是他都弄不清楚。他把所有的意志力用于抵抗黑暗,不讓自己失去意識。他努力要跪起來的時候,門被打開。
「先生!」
「夫人!」
他勉力抬起頭,試圖看清楚。床頭幾倒在他身邊……還有嘉伯和露莎。
他終于找到聲音,用法文說︰「沒——事,你們——走開」
「把他帶走!」黎柔叫道。「不然我會殺了他!要他——走開——」其餘都是哭聲。
露莎把丈夫拉出來,關上門。
一片寂靜中,只有黎柔的哭聲。
亞穆的眼楮也像要煮沸,他轉向她。她坐在床邊,臉埋在雙手中。
他無法請求那不可能給出的原諒,他無法為不可原諒的事道歉。他所能給的只有他虛假的、破碎的心中,唯一真純的事物。
「我的愛,」他用法文無助地說。「我愛你,黎柔。」
☆☆☆
她傷心欲絕的望著他。她不想要了解,不想再面對他或任何事、任何人。
爸爸、樊世、德魯。
還有這個人,這個她把一切︰名譽、自尊、信任都交給他的這個美好的、不可能的人。她毫無保留,身體、心靈,全部給了他,如此歡欣的給了他。
他也讓她很快樂,她的心提醒她。
他也付出了。
他畢竟只是凡人。她從他眼中看見他受到的傷害,她的心同時提醒她,那個可怕的告解是他自動承認的。
「你是我僅有的,」她發著抖說。「我只有你了。求求你給我一點什麼解釋,我愛你。你曾讓我那麼快樂,我希望我們可以公平的彼此對待。」她伸出手。
他瞪著她的手看了許久,表情深不可解。最後,他把手放進她的手中,她握住它,身體滑到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