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這事。」為什麼畫家本人和凱洛夫人都沒有告訴他?「我還以為我終于可以排到時間了。但畢夫人離開了諾伯瑞莊,我當然也追著她趕回倫敦,結果等著我的竟然是檢察官和陪審員。但是,我對我的行動絕不後悔,要不是我這麼虛榮、這麼貪心的想得到這幅畫像,我也不會在她很需要人幫助的時候剛好趕上。」
「那對她來說,一定很可怕。」侯爵轉著手中的酒杯。「我到那天晚上很晚的時候才得知消息,那時凱洛夫人已經在那里了,我對畢夫人能幫的最大忙就是不要煩她,並要大家依照她的要求,暫時保持距離。我相信大家都好奇得要死,但也尊重她的意願。」
他抬起頭。「很怪,對不對?上流社交圈對圈子里的人都很少如此體諒,何況圈外的人。說來或許勢利,但她終究不是我們這圈子里的人。」
亞穆試著猜測保持距離的這些人有多少真的是出于尊重,又有多少是因為恐懼?畢樊世知道太多人的太多秘密,人們可能擔心他的妻子知道自己的私事。不知艾凡瑞听到的是請求,或是威脅。
「朋友能尊重她的隱私真好。」亞穆說。
「坦白說,我很高興避開了調查庭。看見她被逼問,我會發狂。」侯爵手中的酒杯轉個不停。「家父說你第一個作證,隨後立刻離開。」
「我認為那是當時的情況下最聰明的方式,」亞穆說。「除去她可敬的律師,調查庭里的不是老的就是很普通的人,我是她眾多崇拜者中唯一在場者,我希望陪審員專注于過程,而不要分心去猜我是不是她的情人。因為你和其他的紳士都‘保持距離’,我變得很……可疑。」
艾凡瑞伸手拿酒瓶。「我覺得不管誰在那里,你都顯得可疑。你有些太過特別。」
亞穆當然很清楚,他也感覺到這話是探問的開頭,也很好奇艾凡瑞想挖掘什麼。
艾凡瑞沒說,亞穆等待著。
侯爵重新倒酒,而亞穆仍然沉默時,艾凡瑞下巴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
「我沒有惡意,」艾凡瑞的聲音有些緊張。「我相信你一定注意到女性經常圍繞著你。即使你已經很習慣,也必定會發現——」他放下酒瓶。「唉,我真是不會說話。」
亞穆的表情只呈現輕微的好奇。
「我以為你知道你是個例外,」艾凡瑞頑強地繼續嘗試。「我是說,樊世從不嫉妒任何人。他從來都不擔心畢夫人……直到你出現。我還以為你知道。」
侯爵對畢樊世何以如此嫉妒非常好奇。也許畢樊世曾經對真正的理由丟出一些暗示,如果他和艾凡瑞非常親密。這是一個合理的推測,因為畢樊世一向男女通吃,而侯爵顯然對妓女沒有興趣。這也可以解釋侯爵為何對一個年紀大他那麼多、社會地位又低他那麼多的男人如此忠心。
要弄清真相並不困難。
「畢樊世讓人厭煩,做人也不好,」亞穆說。「他是你的朋友,我不該這樣說,但是他有時很讓人生氣。」
「他的確……可能那樣。」
「他那些嫉妒如此夸張,我光是跟他太太說話,他就胡鬧,」亞穆說。「這不僅沒有替她的名聲著想,也非常不公平。」
「他很少……替人家著想。」
「我相信我是一個理性的人,」亞穆繼續說。「如果畢夫人不喜歡我和她的關系,我當然必須尊重她的意願,接受她願意給我的任何關照,也許是一支舞、幾句話或輕描淡寫的調情。我很滿足于這樣的狀況啊,為什麼他不能呢?」
「你是說跟畢太太?我好像不大懂——」
「不、不,」亞穆不耐煩地說。「是跟我。我跟其他的男人都沒有問題。我認為我很會處理這種事的,我告訴他,我對他、或任何男人都沒有這方面的興趣,我——」
「我的天。」艾凡瑞從椅子上跳起來,發著抖的手趕緊把酒杯放在壁爐架上。
一個問題獲得答案了。侯爵完全沒有懷疑到畢樊世曾對艾司蒙著迷。
亞穆立刻裝出後悔莫及的表情。「請原諒我的失言,」他說。「懊惱使我一時忘記身處何處,我忘了貴國的人不公開討論這種事。」
「的確。」侯爵用手指梳著頭發。「至少不跟認識不深的人討論。」
「請讀忘記我提過這件事,」亞穆懇切的說。「我作夢也不敢冒犯你,但你是那麼容易交談,我因此未經考慮地說出了想法。」
「沒關系,我不覺得這是冒犯。你認為我容易交談讓我深感榮幸。」艾凡瑞拉拉領巾。「我只是……嚇了一跳。我知道你生他的氣,我只是從未想到他的嫉妒是‘那’方面的。」
他重新拿起酒杯回到座位。「認識兩年,總以為對他夠清楚了,不可能會再受到驚嚇。然而,他從未——我絲毫沒想到。」
「啊,我畢竟痴長你幾歲,而且我是法國人。」
「我從沒想到。」艾凡瑞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輕敲。「他常取笑那一類的男人,說他們娘娘腔什麼的,我相信你听過更多。」
看來侯爵絕不可能是樊世的情人,既然如此,怎會有這麼不搭配的友誼?是出于自由的選擇嗎?或者樊世知道了什麼?艾凡瑞真正的情人?不知道畢樊世也屬同道中人,這是很好的勒索工具。反之,也是殺人的好理由。
推想各種可能,使他的頭腦保持忙碌,不再去想畢夫人。至少一陣子。「我會說更多,用我會的十二國語言。」亞穆以閑聊的口氣說。
他的同伴趕緊順著他的語氣。「十二國?每一種都像英文一樣流利嗎?」
☆☆☆
他雖然沒有說時間,但黎柔假定他會像昨天一樣八點來到。結果他提早了一個小時,而且未經通報就出現在畫室門口,她正低著頭畫素描,身上是午飯過後就穿著的棉袍和圍裙。
好吧,情況也可能更糟,她可能身上都是顏料和松節油臭味。但,管他的,一個既未受邀、也不作通報,而且準備拷問她一整個晚上的男人,不配看到她更時髦和完美的裝扮。
「你應該是從後門溜進來的吧?」她用力合上素描本。
「我保證沒人看到。」他摘下帽子放在她對面的一張凳子上。「縱然如此,我相信等露莎和嘉伯來到,事情會更容易一些。」
「我想你指的是巴黎的僕人吧,那些‘忠心又值得信任’的人。」
他上前一步。「你在工作?」他朝素描本點點頭。
「不算工作,只是隨意畫些素描,保持忙碌。」她把素描本放在一整疊的最上面,用手將它們攏齊。「我還在重喪期,其實連畫素描都不應該。然而,話說回來,如果我呆坐著哀悼他,樊世也會覺得很可笑。」
「艾凡瑞爵爺告訴我,你沒再接受畫像的委托已經一個月。我不知道這是你的決定,也就是有人找你,但是你拒絕了。」
「我想休息。」她說。
「艾凡瑞昨天晚上也是這樣解釋的。」
「昨天晚上?」她的聲音有點高。「你昨天晚上見到大維?我還以為你要研究我寫的名單。」
「我研究了。」他拿起一枝鉛筆看著。「然後出去,遇見了侯爵。」
她沒什麼好不高興的,黎柔告訴自己。艾司蒙伯爵當然不可能在午夜之前乖乖上床,只不知他半夜里在哪里遇見大維?賭場或妓院?她大可不必浪費精力再為大維感到失望。至于艾司蒙,一夜冶游其實挺符合他的風格。然而,一幅他魔鬼般的手著……某人,使得她的太陽穴開始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