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斑階的僕人听到如此吵嚷的聲音紛紛趕到,但是沒有人敢踫那個男孩,每個人都認為他被魔鬼附身了。他們嚇得呆立原地,眼睜睜看著丹恩侯爵的繼承人把大廳砸爛。樓上沒有傳出任何斥責或聲響。侯爵的房門依然緊閉,好象想把在樓下肆虐的惡魔阻擋在外。
最後是胖廚娘從廚房緩緩走進來抱起嚎叫不止的男孩,不顧他的拳打腳踢,把他摟進懷里。「好了,孩子。」她輕聲說。
既不怕魔鬼也不怕候爵,她把瑟欽抱進廚房,要所有助手不準進來,抱著啜泣的男孩坐在爐子前的大椅子里輕輕地搖動,直到他累得再也哭不出來。
廚娘跟其余的僕人都很清楚候爵夫人和一個航運富商之子私奔了。她並沒有去倫敦,而是前往達特茅斯搭乘情夫的貨輪,和他一起去了西印度群島。
听到男孩哭訴母親被狗吃掉,使得廚娘真想拿菜刀去找主人。年幼的黑野伯爵是整個得文郡、甚至康瓦耳郡和杜賽特郡最丑的小男孩。他喜怒無常,脾氣暴躁,一點也不討人喜歡。但他畢竟只是一個小男孩,不該受到命運如此惡劣的捉弄,她心想。
廚娘告訴瑟欽,他的爸爸和媽媽相處不來,他的媽媽變得很不快樂,所以離家出走。不幸的是,成年女性離家出走是比小男孩離家出走更為嚴重的錯誤,廚娘說。那樣的錯誤永遠無法彌補,所以候爵夫人再也不能回來了。
「她會下地獄嗎?」男孩問。「爸爸說——」他語不成聲。
「上帝會原諒她,」廚娘堅定地回答。「如果上帝公正慈悲,祂就會。」
然後她帶他上樓,趕走他嚴厲的保姆,安頓他就寢。
廚娘離開後,瑟欽坐起來,從床頭桌里拿出母親送給他的聖母懷抱聖嬰畫。把小小的圖像抱在胸前,他開始祈禱。
案親信奉之宗教所應該會的各種祈禱文,家教都教過他,但是今晚他手握長長念珠說出的卻是從母親那里听來的禱文。因為听過太多次他早已牢記在心,雖然所會的拉丁文尚不足以理解所有的字。
「萬福瑪麗亞,滿被聖寵者,主與爾皆焉。」他開始背誦。
他不知道父親就站在門外傾听。
他也不知道那篇天主教祈禱文對丹恩侯爵來說,有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
兩個星期後,瑟欽被推進馬車送去伊頓公學。
僅和校長有過短暫的面談,他便被丟進廣大的宿舍任憑同學擺布。
人群中年紀和個頭都最大的華戴爾爵爺凝視瑟欽良久,接著突然大笑起來。其他人立刻有樣學樣。瑟欽無法動彈,僵直地站立在原地,听著那有如數千只土狼同時嚎叫的笑聲。
「難怪他媽媽要離家出走。」華戴爾爵爺邊喘邊說。「你出生時她有沒有尖叫,黑家伙?」他問瑟欽。
「『黑野』。」瑟欽緊握著雙拳說。(譯注︰英國貴族通常以爵餃互稱。)
「我說什麼就是什麼,臭小子。」華戴爾告訴他。「我說你媽媽逃走是因為她再也受不了看到你,因為你怎麼看都像一只骯髒的小蜈蚣。」雙手背在身後,他繞著困惑的瑟欽緩緩移動。「你同不同意我的話,黑家伙?」
瑟欽瞪著那些低頭嘲笑他的面孔。馬夫菲爾說,他會在學校交到朋友。從小沒有玩伴的瑟欽在漫長的旅途中一直懷抱著那個希望。
但此刻他沒有看到任何朋友,只看到一張張嘲笑的面孔,而且全都比他高大許多。宿舍里每個男孩的年紀和個頭都比他大。
「我問了問題,小蜈蚣。」華戴爾說。「學長問你問題時,你最好乖乖回答。」
瑟欽狠狠瞪著華戴爾的藍眼楮。「放屁。」他用意大利語說。
華戴爾輕輕給了他的頭一個巴掌。「不準再嘰哩咕嚕地說意大利話,黑家伙。」
「放屁(意語),」瑟欽勇敢地又說一次。「狗屎。」
華戴爾揚起淺褐色的眉毛望向他的狐群狗黨。「你們听到沒有?」他問他們。「他不僅丑得像惡魔,還滿嘴髒話。你們說該怎麼處置他?」
「拋他。」有人說。
「浸他。」另一個人說。
「浸糞坑。」另一個人補充。「他不是在找屎嗎?」
這個提議得到熱烈的回響,他們立刻撲到他身上。
☆☆☆
在押赴刑場的途中,他們給了瑟欽好幾次認錯的機會。他只需要舌忝華戴爾的鞋子和乞求原諒,就能夠得到饒恕。
但是怪物控制了瑟欽,他頑強不屈地用英語和意大利語罵出一連串下流話。
但頑強不屈對此刻的他幫助不大,真正幫到他的竟然是物理定律。他雖然矮小,體形卻很怪異,例如他骨瘦如柴的肩膀竟然太寬,擠不進糞坑里。華戴爾只能把瑟欽的頭塞進坑洞里按著,直到他嘔吐。
令華戴爾及其同伴生氣的是,糞坑事件並沒有使小蜈蚣學乖。雖然他們把大部分的課余時間都用來教訓柏瑟欽,但他還是不受教。他們嘲笑他的長相和混血,編寫跟他母親有關的下流歌曲。他們把他倒掛在窗外,把他扔在毯子上拋擲,把死老鼠藏在他的被子里。雖然在伊頓公學幾乎沒有隱私可言,但在寶貴的獨處時間里他還是會難過、憤怒,並寂寞地偷偷哭泣。盡避每戰必敗,在公開的場合他還是大聲咒罵,拚死命反抗。
在教室外不斷受凌辱,在教室里又經常遭到體罰,進入伊頓不到一年,瑟欽內心里所有真摯、和善與信任的意念,都被扼殺了。伊頓的管教方式確實激發出某些學生最好的一面,但在瑟欽身上卻喚醒了最壞的那一面。
瑟欽十歲時,校長把他叫去,說他的母親在西印度群島因熱病去世。瑟欽悶不吭聲地聆听,然後走出去找華戴爾打架。
華戴爾大他兩歲,身高體重都是他的兩倍,而且動作敏捷。但是這次瑟欽體內的怪物怒不可遏,他冷酷頑強地默默打斗,直到勁敵流著鼻血倒地不起。
然後,受傷流血的瑟欽用冷笑的目光掃視圍觀者。
「還有誰?」他問,喘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沒有人出聲。他轉身離開,圍觀者讓路給他。
穿越院子的瑟欽走到一半時,華戴爾的聲音打破令人不安的沉默。
「干得好,黑野!」他高喊。
瑟欽停下腳步,轉過頭去。「去死吧,你!」他吼回去。
華戴爾一邊叫好,一邊拋起帽子。下一瞬間,數十頂帽子飛到空中,每個人都在喝彩。
「一群笨蛋。」瑟欽喃喃自語。他自己的帽子早就被蹂躪到不能戴了,因此他月兌下想象中的帽子,滑稽且夸張地鞠了個躬。
片刻後,他被一群嘻笑的男孩團團圍住,接著被抬上華戴爾的肩膀。他越罵他們,那群白痴越高興。
他很快就成為華戴爾的莫逆之交,自此無可救藥。
在伊頓公學這套適者生存之打罵教育下成長的惡少,就數華戴爾那幫人最為頑劣。除了慣常的伊頓式惡作劇和不斷騷擾倒霉的當地居民外,他們在青春期之前就賭博、吸煙和酗酒,一到青春期就開始嫖妓。
瑟欽在十三歲生日當天初解人事。華戴爾和當初提議把他浸糞坑的莫維爾,猛灌瑟欽杜松子酒,蒙住他的眼楮,拉著他東奔西跑一個多小時,最後把他拖上一道樓梯,拽進一個充滿霉味的房間。他們剝光他的衣服並除掉蒙眼布後離開,最後隨手鎖上房門。
房間里有一盞散發著惡臭的油燈、一張骯髒的稻草床墊,和一個身材頗豐滿的胖女孩。女孩有金色的卷發、紅潤的雙頰、藍色的大眼楮和鈕扣般的小鼻子。她像看到死老鼠似地瞪著瑟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