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理會面前一臉焦急的大男人,雪兒微微垂下粉頸,繞過李義魁壯碩的身軀,蓮步輕移,來到王少風面前緩緩輕施一禮。
「雪兒小姐,幾日不見,小姐可還安好?」王少風微笑著站起身,瀟灑地回了一禮,柔聲問候。
「多謝少俠記掛,王少俠,雪兒代大哥在這里向你賠禮道歉,家兄魯莽,望王少俠見諒,千萬不要因為雪兒一時任性傷了兩派的和氣。」雪兒輕輕開口,聲音輕輕柔柔,語氣幽幽,讓聞者忍不住有些微微心疼。
「妹子,你為什麼要向他道歉,難道你真的……」李義魁見自家妹子並不理睬自己,自是十分焦急,圍著她團團轉,再見到她居然跑到那個男人面前主動搭話,幾乎恨不得直接將妹子拉回來,只是幾度想要伸手踫觸她的肩卻又莫名地縮回了手。
「大哥……」雪兒終于抬起頭,滿眼憂慮地看著面前急得滿面通紅的男子,輕輕地叫了一聲。
「雪兒……」原本粗聲粗氣的大男人突然也收細了嗓門,近乎溫柔地,輕輕地叫著自家的妹子的名字。他的雪兒啊,總是這樣溫溫柔柔的,像一朵小小的、嬌女敕的春花兒,那麼可愛,那麼美好,讓他想把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捧到她的面前,博她一笑,他怎麼能讓那個花花浪蕩子染指了他純潔的雪兒。
「大哥,都是雪兒的錯,你不要再生王少俠的氣了……是雪兒……拜托他來提親的。」雪兒看著面前的人,眼中漸漸涌上淚意,用溫柔的語氣,投出一個好大的驚雷。
听著那個溫溫柔柔仙子一樣的雪兒小姐泣不成聲地道出實情,小書眼神呆滯地看著面前的人,感覺心中有種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在不斷回響。
江湖恩怨,這算什麼江湖恩怨?
義妹愛義兄,義兄偏偏不解風情,小泵娘一生氣,索性叫人來提親,想要刺激刺激他,結果刺激得他想要一舉去滅了「奸夫」滿門,身為「奸夫」的王少風不想將事情鬧到不可收拾,但又不好意思說是受他家妹子所托才去提親,無奈之下只好跑來白家求救……
就這?這就是她早先以為的動搖江湖兩大門派反目成仇,將要造成血染江湖的驚天大事件?
如果不是掛著有名的江湖掌門的身份,這明明就是一段搞笑大戲嘛。
這就是江湖嗎?這就是大俠嗎?
她還以為之前看過那些搞笑的武林大會變成搶茅廁大會之類江湖秘史段子,是師傅寫來逗她玩的……
看來她實在太小看「江湖」,她還以為師傅已經是世界上最無聊的人了,原來「江湖」比師傅還要更無聊……
敝不得,怪不得五歲那年她立誓要寫「江湖史門第一傳」時,師傅會笑成那個德行。還要她立誓畫押,保證一定會不惜任何代價也要寫完,她還天真地以為師傅只是太開心後繼有人呢,原來他等著看她的笑話……
師傅,我恨你……
江湖,我恨你……
江湖上有一個門派叫江湖史門。
說是個江湖門派,但是卻並不在江湖上行走,又或者說,他們在行走,但是不與任何江湖人物相交接觸,只是自己偷偷地行走。
若說他們與江湖無關卻也不然,江湖史門之所以叫做江湖史門,就是因其中這「江湖」二字,江湖史門,記錄與江湖有關的歷史。
而不與任何人相交,倒並不因為這個門派個性孤僻,只是因為他們是一個記錄歷史的門派,而記錄歷史的首要法則就是要真實、公正。
人是難免會被感情所左右,為了保證公平公正的記錄,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不與任何被記錄的人有直接接觸,就不會放入任何私人感情。
況且,人非聖賢,江湖又更多是非,史門所記錄的東西難免會被一些人所不滿,不偷偷地記錄,恐怕不但記錄不到真正的歷史,還會引來殺身之禍。
雖然對于史門所記錄的內容,江湖各門派都知道其真實可靠,但那只是針對別的門派來講,一旦說起相關自家的內容,就難免微辭。
人都是好面子的,對于不利于自己的記錄自然是看不順眼,即使是有名的正義大俠也不例外。就算大俠不在意,他的弟子和親人也會很在意,反倒是一些邪派人物,因為並不在意別人的評論,對于史門的存在完全不放在眼中。久而久之,史門一派漸漸被劃到了正派與邪派之間十分曖昧的一個角落里,說好听點叫亦正亦邪,其實就是正派不要邪派不屑。
史門尊拜太史公,自承司馬姓氏,凡入門派之弟子,皆以繼太史公後人為榮,亦秉承太史公所著《史記》之傳統,不為權所動,不為利所誘,秉筆直書,兼之簡評。
秉筆直書,秉筆直書……
小書看著手中記錄著師門守則的羊皮手卷,無力地長嘆了口氣,感覺頭痛欲裂。
江湖史門第一書啊……
自五歲進師門,她就從一個無名的小丐兒變成了司馬秉書。
秉書者,秉筆直書也。
這四個字正是史家最精髓之處。
歷史是留給後人借鑒的,無論好壞,都應如實記錄,但,人性本來就是利己又軟弱的,一旦看到不利自己的事情,自然就會去進行銷毀。如同當年太史公所受的不公也正是充分代表著人性的弱點。
史門之所以完全退出正史之列,僅游走于江湖間隙,听說就是因為當年太史公的後人在《史記》問世後的避禍之舉。
她從小研讀《史記》,尤愛人物列傳,所以師傅給她的出師之題便是列傳。列傳者主記人物,與正史中的人物傳記不同,列傳主記牽動歷史的人物事跡,最為生動有趣,既表述了其牽動歷史的事件,又不如正史死板又繁瑣。
來到白家,是為了完成她的出師題,同時也是因為師傅。
听說當年師傅也曾潛入白家,想要記錄上代當家,雖然師傅沒有說後來的事,但听師叔說,師傅不光被人揪了出來,還當垃圾一樣被丟出了大門,被他視為今生最大的恥辱。
雖然她听師叔說時笑得有點太過開心,但師傅指定白家掌門為題,絕對是對她的報復。
如今她也被發現了,雖然沒有像師傅一樣被丟出去,但現在她已經犯了史者的忌諱,與被記錄人有了接觸,而且引起了人家的注意。
雖然她一開始就有點跑題,不過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白家有趣的人實在太多了,難免讓她看得有點得意忘形。
而且,她還沒有見過那樣有趣的人,明明表面上冷漠又嚴肅,其實卻雞婆又害羞,實在有趣得很……
想起那個人害羞的模樣,她忍不住又笑了起來,真的好可愛呢。
小書突然停住笑意,表情漸漸變得凝重。
她發現了那個人身上有一個秘密,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秘密。
但是,她卻沒有辦法去記錄。
第8章(2)
送走了客人,打掃完客廳,小書端著木盆走出大廳,倒掉盆中的髒水後,不由長嘆了口氣。
轉回身,看向古樸莊重的客廳,她的臉上有些許憂郁。
她現在感覺很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這個客廳里確實有太多秘密,但是,她卻離得這麼近,她是一個觀察者,理應站在世外,安靜地觀察。
但是,她現在也成了別人觀察的對象,這種感覺很不好。
嘆了口氣,她夾住木盆,掏出懷里的書。
「你可真還是到哪兒都放不下那本破書。」
听到那熟悉的嘲諷聲音,她微微一愣,猛地抬起頭。
「清史……清史,清史,清史。」看到那個縴細修長的少年身影,臉上瞬間笑靨如花,拋開手中的東西,一路歡呼著撞入少年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