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磊靠在窗台邊,神色嚴肅地看著仍顯虛弱的雲湛,「醫生的診斷,二級心力衰竭。」他頓了一下,見雲湛的神情依舊淡然,沒有變化,便接下去道,「病情惡化,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自己應該早就感覺到了吧?」
收回望著窗外的視線,半躺在病床上的雲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並沒回應,只是慢慢閉上眼,眉宇間一片疲憊。
「你再休息一下吧。」低低嘆了口氣,高磊走上前為他調整床頭的高度,「我已經通知雲昕和容若,大概她們過一下就會到了。」
听到容若的名字,放在被子下的手微微一緊,雲湛重新睜開眼楮。
「高磊。」
「什麼?」剛要離開病房的修長身軀被突來的聲音喚住,高磊回過頭。
「診斷的結果,不用告訴容若。」陷在雪白的枕被中,雲湛的眼楮幽深而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
斑磊不解地挑眉,「為什麼?」
「照我說的做吧。」雲湛的聲音中滿是倦意。
直到腳步聲隨著病房門被關起而消失後,他才將臉轉向窗外的方向。
隆冬,連陽光都顯得微弱單薄。
清冷的空氣中,枯枝在風中輕輕晃動,投在雲湛深沉的眼底,映出一片蕭索。
溫暖的病房中,容若穿著淡紫色的毛衫靜靜地坐在病床前,專心削著水果。
雖然低著頭,但她仍能清楚地感覺到雲湛此刻盯著她的視線。只是,她不語,任由靜謐在空氣中流淌。
扁線照在那張被垂下的發絲隱隱遮住的側臉上,顯得沉靜安寧。不知過了多久,雲湛似乎有些疲倦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一片深沉幽靜。
「容若。」他叫她的名字,聲音微微低啞。
「嗯?」低頭應了一聲,她沒有抬頭。
「聖誕禮物,你還要嗎?」很輕很淡的問話,卻讓容若的手微微一頓。
她抬起眼,正對上雲湛的目光,深不見底,看不見情緒,卻恰恰是每一次都讓她深深陷落的眼神。
雲湛的聲音低而平穩,他緩緩說道︰「這是我對你的允諾。所以,如果你願意,我們結婚吧。」
「啪!」
削了一半的隻果皮掉在地板上。長長的睫毛掩蓋不住容若眼里的震動,她動了動唇,卻最終只是怔怔地看著半躺在雪白病床上的人。她沒想到,雲湛竟真會兌現那夜的許諾,更沒想到的是,「結婚」這兩個字當從雲湛的口里說出來的時候,帶給她的震撼竟是這麼大。
「需要考慮嗎?」雲湛深深地看著眼前一臉震驚的人,淡色的唇角輕輕抬起,「我等你的答復。」眉間唇邊,似乎有無盡的耐心。
病房套間的浴室里,容若擰開銀色的水龍頭,在流水的嘩嘩聲中,她抬頭看著鏡中的自己。
結婚……她默念著這兩個字,有片刻的失神。
說不清此刻心里是甜蜜還是苦澀——成為雲湛的妻子,無論是私心或是另有目的,此刻,都牢牢地攫住她的神經。只是,她在幻想,倘若這是在兩年前,在一切都未發生的情況下,她應該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
然而,這也只不過是幻想——那種單純的幸福,已經不能再存在了。
望著鏡中正在苦笑的自己,她緩緩閉上眼楮。
走出浴室的時候,她深吸一口氣,對著雲湛深黑的眼眸,輕聲道︰「我願意。」
不需要考慮,她願意。
即使時至今日,嫁給雲湛,仍是她心底最深切的願望。
同時,也是她最沉重的悲哀。
雲昕推開厚重的雕花大門,探頭望向輪椅上的雲湛,「賓客差不多都到齊了,準備開始了,可以嗎?」
「嗯。」對著鏡子,雲湛整理頸上的領結。橘色的燈光遮掩住他略微蒼白的臉色,只剩下完美的臉部輪廓和線條。
「磊呢?」注意到伴郎不在,雲昕問道。
「他……」
雲湛的話未說完,高磊已經快步越過雲昕,走進室內,帶著一臉嚴肅。
他沒回頭,低聲說︰「小昕,你先出去看看容若準備好沒有,我有話和湛說。」
「哦。」雲昕一愣,直覺高磊的表情不對,看向雲湛,又見後者點點頭,只好再出聲交代一句,「你們盡快,別誤了時間。」說完,才順從地離開,並關上門。
等到房間里只剩他們兩人時,高磊立在門邊,沉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一眼掃過他手中捏著的紙,雲湛轉過輪椅,淡淡地︰「戒指取來了?」
「不單是戒指,我還無意中發現這個!」煩躁地松開領結,高磊皺眉。如果不是他幫雲湛去家里拿婚戒,他也不可能有機會看到當初征信社送來的有關容若的調查報告。
「容若的失憶是裝的,對不對?」他重重地嘆氣,「你早知道她是假裝的。」
「是。這很重要嗎?」雲湛反問。
「她有什麼目的?她這樣做,一定有目的,對吧?」也許是習慣了商場上的爾虞我詐,自從知道容若假裝失憶後,他便立刻產生這樣的想法,並且他相信,這一次,自己的感覺不會錯。而雲湛思考的時間比他更長,他能想到的,他也一定能。
雲湛有些自嘲地抬起嘴角,「她想報復我。」既然高磊猜到,他也不想隱瞞,「她會以最親密的姿態,從我身邊離開,用來報復當年我對她的離棄。」前一句,是容若的原話。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胸口仍舊一陣悶痛。
一陣靜默。
斑磊似乎沒想到,這樣直接地面對著容若的意圖,雲湛居然能夠如此雲淡風輕。
「為什麼不告訴她,當初是因為雲昕懷孕?」
「在我看來,沒有必要。」
「為什麼?」
「高磊,」雲湛沉沉地問道,臉上的表情平靜而認真,「如果是你最心愛的東西,你是否會想憑自己的力量,親自保護它?」
「當然。」
「當初我也是這樣想。」雲湛的眼神看不出是淡漠或是悲哀。
如果說,雲昕的懷孕,導致了她最終被選擇。那麼,讓他毫無猶豫地作出選擇的原因,恰恰是容若。為了換回她,他願意付出所有的東西,包括性命。也許,這也可以理解為可笑的男性尊嚴和驕傲。
「可是,我卻沒有做到。」是他太過自信和篤定,才會導致那樣的結果。
斑磊垂下眼,雲湛繼續說道︰「其實,不論理由多麼充分,早在我選擇雲昕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傷害了容若。」
他很清楚,理智與情感,有時候並不能達成一致。在他無意中听到容若與何以純的通話後,他在醫院的病床上想得很仔細,也完全能夠理解容若對他的怨恨。
「我不習慣為自己辯解,況且,我確實虧欠了她。」是他讓容若生死一瞬,單單這一項,便已經是致命的錯。
雲湛望了一眼牆上的掛鐘,轉動輪椅,「時間到了,我們出去吧。」
「可是……」高磊皺起眉。明知終會到來的傷害,他實在不願見好友這樣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高磊。」停下動作,雲湛的臉上一片淡然的堅定,「這是我的婚禮。是因為那次事故而遲到了兩年的婚禮。而你,今天是我的伴郎。」
門被打開的同時,樓下大廳的樂曲隱隱傳來,帶著悠揚的喜悅。
夜,冷峭。
然而,所有的寒意都在這一晚的雲鬢香影中消失殆盡,琉璃光影中,倒映著一場盛大完美的婚禮。
拖曳著無肩及地的白色禮服,用紫色薄紗結成的花朵在容若白皙的頸邊靜靜怒放。
此刻,原本喧鬧的大廳里一片安靜。輕揚的樂聲中,容若站在雲湛的身邊,在眾人的注視下,她有一瞬間的迷暈。微微側頭,燈光下雲湛俊挺的側面,在她的眼中突然變得有那麼一絲的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