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那基于‘王者言而有信,尊者不悔其言’之教,你應該是明白透徹的,何以一再推拖朱家的婚事?此乃不義之舉。」
對于這個問題,柳善行實在不想回答,皇帝不是他,不能明白這事情一路變化所產生的心理效應。
「三皇弟也未免過于固執了,朱家千金才貌稱絕,皇兄我羨慕還來不及呢,你卻不肯答應,真是奇哉怪也。」西皓佑祀這話引得皇帝點頭認同,他更得意,目光別有深意地掃了柳善行面前的菜肴一眼,繼而笑著看向坐在一旁的大皇兄,他也在笑。
經二皇子這樣一說,柳善行不得不開口︰「我並非……」話才開了個頭就被西皓佑祀尖銳的驚叫聲打斷。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奇怪地看著他。
西皓佑祀以驚恐的目光看著大皇兄西皓佑祉,臉色灰白,連嘴唇都止不住地顫抖起來。西皓佑祉順著他緊盯的視線發現了自己拿在手中正在喝的湯羹碗上有一個不起眼的紅點,這個紅點在他的瞳孔中慢慢地放大,佔據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使他感染上二弟的恐俱,他明白發生什麼事情了,可正因為明白了,不可挽救的恐懼在四肢百骸中擴散。
時間的流速仿佛放慢了,大家清楚地看見西皓佑祉的臉上血色褪盡,化作真正的鮮血從嘴里涌出。
「你……你竟然……竟然……」西皓佑祉顫巍巍地指著柳善行,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死在自己精心設計的陰謀當中,為什麼安排好了的湯缽會神不知鬼不覺地移了位置,移到自己的面前,難道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作法自斃?
然而,一切都晚了。
身子轟然倒下,他至死不能瞑目。
大皇子暴斃!全場的人都嚇得噤聲,皇帝、太子、柳善行的腦袋都停止了運作。
木頭人般站立著只有知道內情的西皓佑祀和尚在總角的西皓佑禧有反應,一個哇哇大哭,另一個指著柳善行,驚怒中隱含著顫栗︰「你好狠毒啊,為什麼要對大皇兄下毒手?想當初如果不是大皇兄將你認出,你還是個小僕人呢,如今竟公然做出此忘恩負義之舉?」按照原本的計劃,他和西皓佑祉是想借太子的湯羹毒殺柳善行再合力將矛頭指向太子佑祥,來個一石二鳥,一舉除去儲位的障礙,為此還買通了景華宮的奴僕,沒有想到有毒的湯羹竟回到了大皇兄的位置上,為了月兌身,只有把罪名硬往柳善行身上栽了,大皇兄臨死前的話也剛好給人造成一種錯覺。
西皓佑禧的哭聲和西皓佑祀的話使另外的父子三人清醒過來,珩治皇帝不敢相信地看向柳善行,臉色變得鐵青,喪子的沖擊和事態的發展使他沒有多余的理智去分析事情的漏洞和不合情理的細節,他被巨大的驚恐所挾制,目不轉楮打量面前這個盼了二十年,失而復得的愛子,越看越覺陌生,突然驚覺自己其實並不了解他的底蘊,是的,他一點都不了解他。
「你……你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來?」皇帝的聲音帶了顫抖,每多說一個字都覺得心中對這個三皇子的眷念就少了一分,「你這樣的人怎麼會是朕和愛妃月眉的孩子!」
柳善行在听到西皓佑祀的誣陷時回過神來,表情大驚,正欲為自己辯護,見到皇帝那鐵青得能嚇死人的臉色,听到他憤恨的言語,他卻又莫名其妙地冷靜下來。
終于能夠明白白薇曾經說過的那番話,皇帝之所以對他如此寵愛,無非因為自己是他年輕時代的愛妃所生的,並不在于他是誰,而失去的東西總會是美好的,如果她尚在人間,誰能保證遲暮的美人仍能得到君王的眷寵?一旦發現原來所擁有的並不完美,那麼所有夢幻般的泡沫也跟著一一破滅,表象的迷戀,結局可想而之。他帝王的身份,注定了他對兒女的愛永遠不會是普通父母的那種純粹的感情。
自己與這個父皇之間不存在著信任,原本就陌生得很,他說我不是余貴妃的孩子,不是他所想的西皓佑棋。
沒有了爹娘,失去了紫蘇,不是柳善行,如今皇帝也否認他足三皇子西皓佑棋,那,我到底該是誰?
這一年來的變幻浮沉,真是令人疲憊,事情變成這種地步,不禁讓人生問,從中出了什麼問題?
鱉異的沉默壓迫著殿內的每一個人,俄傾,柳善行的唇角閃過一絲微笑,繼而笑出聲來。
笑聲令在場所有人,包括站殿侍侯的太監宮女身上都滾過一個寒顫,做賊心虛的西皓佑祀更是眼神慌亂,放置在桌面的手也不受控制地在顫抖。
「你笑什麼?!」笑聲令珩治皇帝驚怒不安,高聲斥問。
柳著行漸漸收住了笑聲,神情平靜地說出了一句令人吃驚的話︰「我不是皇上和余貴妃的兒子。」
「你說什麼?!」
「我不是西皓佑棋,從來都不是。」仍是那麼平靜,目光清澄地看著面前所有的人,還平添了一份堅決。
他的平靜和堅決震懾了眾人,這種反常的應對令皇帝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太子西皓佑祥看著這個哥哥,只有這刻他才覺得他確是自己的哥哥,回想起事情的發生經過,突然想到了些什麼,注意力轉移到二皇兄西皓佑祀身上,陷在驚懼中的人沒有察覺。
而皇帝看著那雙毫不回避,與自己對視,曾經深為其打動的眼楮。
迷惑,真的令人迷惑。
☆
柳善行被守衛看守在景華宮,形同幽禁,他也很清楚在事情的真相被查出來之前,他是不會獲得自由的。
他平和依然,每天只是坐在從前紫蘇很喜歡的窗前,憑欄眺望,雖然在宮脊飛檐、黃瓦紅牆之中,那抹藍天小得可憐,卻依然讓人感到舒服。
眼中浮現出紫蘇當初微笑著走上前來幫忙的樣子。
多麼的美好。
又一抹笑在唇邊展染,旁侍的人再次傳遞著擔憂的信息,發生了那麼可怕的事情,他還笑得出來,外面不知道內情的還盛傳著三皇子不是病了,而是瘋了,也難怪,一個小平民突然被皇上認作是皇子,換作了別人,恐怕也經受不起這等刺激吧。想這個苦命的皇子也一定是高興得過了頭,所以瘋掉了,說得煞有介事,傳得紛紛嚷嚷。
對于這些流言,柳善行還是付諸一笑,只有他自己很清楚,他沒有瘋,不僅沒有瘋,還比誰都清醒,在禁閉期間,他有了靜靜思考的空間,明白了許多過去沒有想通的事情。
門外響起腳步聲,總管太監帶領著一群人走了進來,先恭敬地向柳善行行禮,再嚴肅地按章辦事。
「奉皇上口諭問話,你後悔否?」
柳善行站起來,清明雅然地回答︰「不曾後悔,只要皇上答應這件事情,善行就沒有任何遺憾了。」
總管太監的眼神中流露出不解,柳善行卻不以為然,重新坐回椅子上。
大監無奈,嘆了口氣,似為其惋惜,沒有再說什麼,退下了。
紫蘇,該如何做,我已經決定好了,你一向支持我的選擇,不是嗎?
☆
轉眼已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午後,紫蘇照常陪著蔡婆婆在小屋的院子里織錦毯,這項工作很費心思,要用兩支織針把不同顏色的毛線交織起來,形成一幅幅美麗的圖案,百鳥朝鳳,鴛鴦比翼。
紫蘇勤快,人也溫和,蔡婆婆非常喜歡她。因為喜歡,就不免對她的身世好奇起來,特別是這個女孩子身上帶有的淡淡的哀愁和刻意的平靜更引動著她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