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在月夜當中,忘形地唱起他記憶最深的詞,流瀉的銀白染了她一身,翩翩衣裾起舞,仿如臨風仙子,隨時飄飛而去,他心里竟沒有來由地一急,沖口而出︰「紫蘇,別走……」
紫蘇被他這一聲呼喚驚動,從自我的思緒中回過神來,雖沒有听到他說了什麼,卻本能地轉過身來,看著站在小房門前的他。
「嗯?」
在她回身的同時,柳善行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對于她的詢問只能無言以對,在子夜的掩飾下,臉悄然熱了起來。
無語相望,只有肉眼看不到的東西在無聲地流轉、縈繞。
此情此景,令人不自覺地陶醉其中。
理智在慢慢地恢復,紫蘇突然想起了什麼,驚呼了一聲︰「天啊,糟糕!」
柳善行跟著一驚,月兌口問道︰「怎麼了?」
「我是來幫芸香拿衣服的,中午的時候她把夫人交辦的衣裳遺留在這里了,那件衣裳是公主的,在這里嗎?」紫蘇這時才想起自己來此地的目的,暗地嘲笑自己,從來不曾如此大意,一念及自己竟然因為見到柳善行而把芸香交托的事情完全拋諸腦後,心里又是失笑又是羞怩。
柳善行立即醒悟過來,也不禁失笑,可不是,紫蘇怎麼會無緣無故地來與他半夜談心呢。
「今天確是有一個姑娘把一件衣服忘在這里,我見衣料名貴,想必是主人家的,就把它收好了,我去拿來給你。」取出了衣裳,紫蘇微紅著臉接過,說話從來沒有如此吞吐過。
「真是抱歉,讓你笑話了,我要立即回去,否則芸香會以為我出事了。」輕一點頭,紫蘇匆忙離去。
目送她的背影,柳善行笑意仍存,就這短短的相處,他竟看到了那個溫然淡處的女孩不同的好幾面。
「明月照素影,疑是仙子來。」
心中無限欣喜的感覺久久不散。
不可否認,他被她所吸引了。
☆
「哎呀,紫蘇姐姐,我以為你失蹤了呢?怎麼那麼久啊,衣裳找到了嗎?」
回到了房里,紫蘇果然看到芸香焦急的臉,連忙把衣裳遞上,「忘了問你放在了什麼地方,讓我好找,幸虧有當值的人幫忙。」
「是嗎?對不起啊,不會再有下一次啦。」芸香一臉歉意地撒嬌,可是這次紫蘇沒有像以往那樣淡笑搖頭,只是若有所思地坐下,顯然她的心還沒有從那有著柳善行所在的藥房小院子中回來。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明明與他只是初識,今晚也僅是彼此之間的第二次見面,為什麼從那不經意的一瞥開始,那個秀氣干淨的身影就進駐了心田?為什麼呢?也許正是因為他那股干淨的氣息吧,相似的出身,彼此之間沒有等級上的差別,沒有與祁樂少爺相處時所產生的壓迫感,就是那樣的輕松自在,隨意欣然。想到方才相處交談的點點滴滴,一抹欣悅的笑意爬上了唇角。
芸香見她有點反常,一個人在翹嘴微笑,不解地問道︰「紫蘇姐姐,你想到了什麼那麼開心?」
經此一問,紫蘇的神志回歸本體,臉上恢復那溫溫柔柔的笑容,「沒有什麼,已經很晚了,還是早點歇息吧。」
芸香雖然感到莫名其妙,但也無法說些什麼,兩個人便吹燈睡去。
☆
把記好的賬本疊好,放在相對的櫃子里,再拿出另一本,準備把工作繼續下去,突然一個熟悉的名字飄進柳善行的耳朵里,引起了他的注意︰「少爺不是很喜歡夫人房里的那個紫蘇,有意要納她為妾嗎?」一些干粗活的丫鬟和老媽子在嘮嘮叨叨地談論著打听來的消息。
「我听小翠說那件事吹了。」
「為什麼?難道是公主不同意?」
「才不是呢,是紫蘇自己不願意。」小紅與在後院侍侯的小翠是同鄉姐妹,事情都是從她那里听說的,說得眉飛色舞。
「為什麼不願意啊?這可是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好機會耶,她怎麼那麼笨?」
「誰知道,听說好像是因為她對夫人說她不想當小妾。」
與小紅交談的中年婦人不屑地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嘿,不想當小妾?一個丫頭難道還妄想當夫人不成?腦筋有問題。」
「也許吧。」說著說著她們又扯到別的話題上去了。
听了這樣的一段傳聞,柳善行心里起初有點驚訝,莫名其妙地也有一點不是滋味,但是這奇妙的情緒很快就被敬佩之情所替代,腦海里浮現出在月夜之中輕唱的倩影,那歌詞中不就蘊含著她所向往的事物嗎?她既然抱著這樣的觀念,會拒絕嫁為人妾,也是情理中事。紫蘇確實是一個特別的姑娘。
紫蘇,曾幾何時,這個名字會如此吸引他的注意,如果……想到了某一點,柳善行的臉微微泛紅,看了看左右,並沒有招來注目,才匆匆低下頭繼續手頭上的工作。
真是有逾了……
☆
「午飯時間到了,來吃飯哎。」隨著負責下人飯食的胡大娘中氣十足的大嗓門,宣布著已經到中午休息的時間。
柳善行放下了筆,整理好桌面上的東西才到院子里用飯,一邊吃飯一邊還在看一本藥草書。
和他一起工作,負責搬存貨的張家力看看這個少年,他很安靜,總是默默無聞地工作,讓他記賬他老老實實地干,偶爾要讓他幫忙搬貨也毫無怨言。如果不去刻意注意很容易會讓人忽略掉他的存在,但是萬一你將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也會發現很難再次把視線移開,仔細打量,你還會發現他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美少年,無聲地散發著吸引人的特質,讓人想去接近。
「嘿,你是叫柳……柳什麼行?」
柳善行抬起頭來,看到一個憨厚結實的青年坐在自己身旁,認出是共事的張家力,于是露出了禮貌的笑容,「柳善行,叫我善行可以了。」
「善行……善良的善是吧?」
柳善行點頭,張家力瞅了瞅他拿在手里的書本,能認識的字沒有幾個,倒看到一棵草的圖畫,禁不住問道︰「你在看什麼書?吃飯的時候也用功啊,莫非你想考狀元?」
柳善行笑著搖頭,「我可沒有那個才能,這只是草藥書。」在心底補上一句,如果有考狀元的志向和能力,就用不著總是被父親抱怨自己僅是一個胸無大志的庸才了。
「草藥書?看這個有什麼用處,難道你想當大夫?」張家力困惑地問,他目不識丁,對于書本、念書等事,一點概念都沒有。
「如果有機會我會嘗試一下。」能成為一名大夫是他的夢想。
「這圖片上畫著的是什麼草?形狀挺罕見。」對方和順的態度,令張家力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直在提問。
柳善行耐心地對他解釋,沒有半點傲然的姿態,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相府工作了將近一個月,在這里做下活的人,不論識字與否都沒有對他有所排斥。
「這是一種名叫半夏的藥草,一半的半,夏天的夏,多數能在山坡、溪邊或者潮濕的草叢中找到,它能治消化不良,外傷出血,甚至對毒蛇的咬傷也有些效用。」
張家力帶著敬佩的目光看著柳善行,使勁拍了拍他略顯單薄卻線條圓潤的肩膀,「嘿,小老弟,你知道得真不少哩,一定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大夫。」
「張大哥過獎了,這書上都寫著呢。」鮮少讓人如此熱情地稱贊,柳善行顯得很不好意思,白皙的臉微微泛紅。自小案親嚴肅且嚴厲,母親也不是個管事的人,讓人用佩服的眼光看待,還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難免受寵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