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姐,我忘了夫人交辦的那件衣裳放在哪兒了,怎麼辦啊?那可是公主的衣裳啊。」芸香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你別慌,好好地想一想接到衣裳之後你都去過哪里?」
看著紫蘇能撫慰人心的笑容,芸香真的鎮定了不少,閉上眼楮努力回想,片刻,她大叫一聲︰「哎呀!想起來了,在藥房的院落里,我今天下午去那里跟黃二嬸聊天忘了時間,祁總管叫我的時候我把衣裳給拉下了。」
紫蘇略帶責怪地看了她一眼,笑著說︰「你啊,下次可別這樣了,快點去藥房把衣裳取回來,若讓夫人知道可不妙咯。」
芸香為難地看著已經漆黑的天,吞吞吐吐地向紫蘇說︰「紫蘇姐,你知道的,我……我怕黑啊,現在藥房只會有一個值班人,我……我不敢去,你替我跑一趟吧,芸香求求你啦。」
紫蘇無奈地搖頭,但還是答應了︰「好吧,嬌氣鬼,下次真的不要再玩忽職守啦。」
看見紫蘇答應了,芸香喜不自勝,頻頻點頭,「我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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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巡夜的家僕說明來意,紫蘇就從容地走進了藥房的院落,毫無意外地看到值夜的小房子里亮著燈,她決定進去問問值夜的人。敲敲門,里面傳來好听的男聲︰「是誰啊?」
紫蘇心中一跳,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個有著一雙漂亮眼楮的少年,難道……听到問話,來不及細想,連忙應聲道︰「我是夫人房里的紫蘇,來找樣東西。」
里面的人靜默了片刻,似乎是由于驚訝。門「丫」地開了,果然是柳善行。
「真的是你啊,今天輪到你值夜?」紫蘇微笑著說。
柳善行起初有點不知所措,看見紫蘇落落大方的笑容,他在不自覺之間放松了下來,也笑答︰「是的,謝謝姑娘當初幫我說話,否則我還不知該如何是好呢。」
「你就別客氣了,只是舉手之勞的事情還值得你記在心頭到如今啊?」嘴上雖如此說,但是心里對柳善行還記得自己實在感到很高興。
「可是姑娘真的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怎能輕易忘記。」
「叫我紫蘇好了,姑娘、姑娘地叫怪別扭的。」紫蘇輕笑。
柳善行覺得每當看到這個柔和的笑容,心里就莫名地感到溫暖,一時間忘了詢問紫蘇深夜前來的原因︰「那就紫蘇姑……紫蘇,坐下喝口熱茶吧。」
說不上為什麼,紫蘇也喜歡這樣靜靜地和柳善行相處的時間,就依言坐下,關心地問︰「上次听你說你爹病了,現在好了嗎?」
「謝謝關心,已經大好了……」說到這里想到父親對自己在相府為下人的事情仍不能諒解,對自己的態度變得怪怪的,就不由自主地長嘆了一聲。
紫蘇見他無端嘆息,以為他家里還有難處,「怎麼了?還有什麼困難嗎?」
他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對她說出家中的私事,但當觸及那雙流露著暖意和善的眼神,就情不自禁地向她傾訴起來︰「也沒有什麼,只是家父非常不同意我在相府當個供人使喚的下人。」
「哦?」紫蘇有些許的意外。
柳善行接著說︰「不過也難怪,我家上幾代都是書香世家,還曾出過一個醫術精湛的先人,可是到了祖父那一輩漸漸敗落,我出生的時候家里已經是靠著僅有的兩畝地的地稅勉強度日。在我三歲的那年,父親救助了一個落難的書生,還盡力資助他上京赴考,臨出發前定下了兒女的親事,說將來如果他生有女兒就許給我為妻。一年前,家鄉雲鄉里鬧了場大水災,那兩畝地也淹壞了,父親听說姓朱的書生真的得以高中,還做了御史,而且真的得了一位千金,就抱著這惟一的希望,帶著娘和我進京提親……」
說到這里他自嘲地搖頭一笑,「結果……」他稍一停頓,抬頭看著紫蘇,那雙動人的,如清泉般的眼楮流露出一種不能言明的傷感。對于這種傷感,紫蘇是熟悉的,那是一種被挫傷了自尊的傷感、一種受賤視的憂郁。
「結果朱御史悔婚了?」
柳善行點點頭,順著這個動作把視線移到手中的醫書上,毫無目的地翻著書頁。
「我爹心中不忿,要和他爭論,人家就把我們趕出來了,接著我爹就氣病了。」
「哦……」紫蘇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因為迫于生活,所以柳善行就只有賣身三年在相府為奴,而他父親卻不能諒解他的無奈?如果能有別的選擇誰願意為人奴婢?自由、名位、富貴是人人夢想之物,可是這些東西又真的能換來心靈上的快慰嗎?她輕嘆一聲,惹來他的注目。
「……紫蘇?」
「對不起,我失態了。」收回飄遠的思緒,看著面前的少年,每一個人所向往的東西都不一樣,他心里最渴望得到的,又或者應該說他所想要過的人生又會是怎樣的呢?莫名地,紫蘇很想知道。無意中瞥到他手上一直拿著的醫書《柳氏傳方》,她突然記起他曾經對祁總管表示過他對醫學、藥材有著濃厚的興趣。
「你剛剛是在鑽研醫學?」
「談不上是鑽研,我只是感興趣,閑來多看看而已,我爹常怨我沒有什麼才華,只肯在這些家傳古書里下工夫,卻沒有才能去考取寶名,光宗耀祖。」他也感到無奈似的搖頭自嘲。
「不是每一個男人都應該去考取什麼功名吧,如果真能懸壺濟世,成為一代出色的醫者,也能光耀祖先,否則,這個世界上全是當官的,沒有大夫,沒有鐵匠,甚至沒有菜販,那還成一個大千世界嗎?」說到最後,紫蘇帶些許少見的俏皮。
柳善行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突然覺得紫蘇不僅善體人意,竟還有如此可愛的一面,溫柔中見俏皮的紫蘇比平時總是淡淡的她更為動人。
「呵呵呵……」
「難道不是嗎?李白也說‘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不管是大材小材都是這個世界所不可缺少的。」
「是啊,你說得有道理。有了你的這番鼓勵,我更要努力爭取將來成為一個好大夫。」壓抑怨愁的氣氛一掃而空,兩個人相對,都打心底里笑了出來。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還真以為你是相府的小姐呢。」
「哪能呢,一個相府的小姐是不能輕易走出閨閣的,我只是夫人收留的丫鬟。」她站起來緩步走到木門邊,抬頭看著高掛在空中那輪皎潔動人的明月,快要到中秋節了。
「那也是一個中秋節,爹去世了,大娘把所有小妾生的孩子都趕出了家門,那年我七歲,相國夫人恰好到廟里燒香,收留了我,很幸運,是不是?」
不知道為何,這應該是幸運的事情,柳善行卻回答不了那個簡單的「是」字,暗地感覺到,紫蘇心底其實並不認為這是件幸運的事情。紫蘇也不在意他回答與否,徑直走到院子中間仰望著那個圓圓的月亮,任由銀白的月光撒了她一身。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
又恐瓊樓玉宇,
斑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情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在流銀傾照的月光沐浴之下,輕聲吟唱出蘇軾的《水調歌頭》,這是她最喜歡的一首詞,何曾有過如此輕松愉快的心情?即使與人提及被尹家驅趕出家門,流浪在外的往事,也沒有絲毫不悅的情緒。也許,柳善行真的是一個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