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把托盤交給了廚房負責洗碗的大娘,言兒就離開了——她手上的傷還沒好,鴻映曾告誡她不要踫水的。
「師父是不是有話對言兒說?」言兒也不回頭,極輕柔地問道。
姒飛絮的微笑里多了幾分贊賞,「我想,有些話是要對你說的。」
☆☆☆
就在鴻映猶豫不決的時候,雲空暮身上的傷勢卻又開始惡化了。
「怎麼會這樣?!」鴻映听到家人的傳報,馬上趕到雲空暮的床前時,只見他雙目緊閉、嘴角流著暗紅色的液體。同樣臉色蒼白的言兒只是用已經染滿血的手帕輕輕擦拭著不住流出來的血。
「為什麼會這樣?!」幾天來心力交瘁,鴻映的女圭女圭臉上滿是疲憊,「我不是把他的內力封住了嗎?」沒道理會這樣的!明明前幾次發病的時候他發現那股寒氣就夾雜在他的內息中間,怎麼可能還有機會發作?
「因為他受傷的時候,有極陰內力注入了他的體內。內力不除,他的傷也不會好的。」
「可是,之前幾天他都好端端的啊!」鴻映拉住同樣趕過來的姒飛絮的袖子,口氣是難以置信的。
姒飛絮搖搖頭,「他自己的內力業已不弱,兩相抵觸,看起來自然是好了,但對他的身子卻是——」
嘆了口氣,便不再說了。
「薛公子,空暮又吐血了!」言兒才不管雲空暮受的是什麼樣的傷,她只求雲空暮活下來就好.
鴻映臉色一變,當即掏出數根金針,出手如風,插入了雲空暮的胸口幾大穴道。
小臉寒了半天,才不甘心地說了句︰「姒先生,我們現在開始替他治傷。」
姒飛絮也是一臉嚴肅,低低地應了聲︰「嗯。」
情況比他預料的要嚴重得多,眼下也只有冒險一試了。
言兒只是白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數日來,鴻映的猶豫讓言兒從希望到失望.她明白鴻映猶豫自有他的道理。沒有理由,鴻映是不會不治的,他說凶險,就一定是凶險的了。只是,她不甘心,老天真的這麼對待她嗎?先是奪走了她的爹娘,再是奪走了她五年的自由,然後現在,又要奪走他嗎?這——太不公平了!
怕言兒在一邊受不了,鴻映派下人在屋外擺上幾個椅子,並派了個丫鬟陪著她.
研究了那麼多天,鴻映知道藥方上的方法是可行的,但是「爝火」毒性太強,雲空暮的身體虛弱,根本經不起絲毫折騰,他準備從那顆小小的草上摘下一片葉子燃燒,讓雲空暮吸一點點的毒。同時其余的藥量均減半。
未免自己和姒飛絮受牽連,鴻映取來兩塊布,沾濕了再浸上——些可解毒的藥粉蒙在臉上。
一切準備就緒的時候,雲空暮微微張開了眼楮,聲音仍舊輕柔︰「師父,我求你一件事好嗎?」
繞是鎮定自若的姒飛絮,在此刻也很是忐忑不安,畢竟他們是在用毒救人,而他和鴻映均未曾有此經驗。略有差池,這個與他相處了十四年的孩子就沒命了,而且,好好的一段姻緣也就被毀了。反手覆手,全在一念之間。「好。」
「若我死了,請華離替我好好照顧言兒,我欠言兒的,來世定當加倍還她。」低低地說完,就像是放心了,慢慢地閉上了眼楮。
雖然還不懂男女之間的種種,鴻映听在耳里只覺得一酸,回頭看了看眼眶微紅的姒飛絮,再回頭,先前眼下的安神藥物已發揮藥效,雲空暮已然昏睡了過去。也好,睡著了,免得受這「爝火」焚身之苦。
定了定神,鴻映點燃了手上的火折子。
☆☆☆
里面的三人苦苦掙扎于生死之間,外面的言兒只能呆呆地望著閉著的雕花木門。
姒飛絮說,做藥引的葉子有毒,她不可以在屋子里面的。她也明白,不懂醫術的她是什麼忙都幫不上的,他們是怕她受不了眼看雲空暮危在旦夕的模樣,他們也是為她好。可是,在門外,她更加心神不寧。
他還好嗎?
他還好嗎?
罷才他又吐了好多血.他的身體一定很虛弱。那麼,他受得住鴻映始終顧慮而不敢下手的毒嗎?「爝火」真的能救他嗎?
「暮兒是個太過認真,不知道何謂放松的人,他沾得很累。」這是姒飛絮對她說的。那天.姒飛絮對她說了很多,那是一些非但她不了解,哪怕是空暮也從未听聞的往事。
「我和暮兒的娘是師兄妹,我是大師兄,暮兒的娘是二師妹,我們還有一個小師妹。師兄妹三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自然是極好的。而我和小師妹更是情投意合,定下了婚約,我十八歲出師,約定到小師妹年滿十八歲時我便回師門娶她。這一切本來都是極其平順的,偏偏就在我依約回師門那年被一強敵所傷,受了極重的內傷,命在旦夕。二師妹其時已嫁入雲家,妹婿雲子規在經商途中救起我,並把我帶回杭州。二師妹為救我,拼著內力全失的危險在密室中替我療傷七天七夜。本該是功德圓滿的那日晚上,小師妹不知道從哪里得到我的消息,居然也瞞著師父從山上下來,見我和二師妹獨處一室,非但打斷了療傷,還把受到驚嚇而頃刻間內力消散的二師妹打成重傷。」說到這里時,姒飛絮嘆了口氣,夾雜著說不清的感情。
「是不是有誤會呢?」言兒那時問道。
姒飛絮點了點頭,「確實是誤會。後來我才知道,傷我的那個仇家得知我被二師妹接去療傷,便故意找到我小師妹,說我同二師妹有染。小師妹自然不信,那人就慫恿她下山求證。等她趕到雲家,我和二師妹正運功到緊要時分,對外物一無所覺,密室內又極昏暗,小師妹性情急躁,喝罵數聲不見回音就出手傷人。結果我的傷勢加劇不要緊,連二師妹也受到牽連。等妹婿發現不對趕來時,二師妹幾乎喪命。
「等到妹婿解釋事情來龍去脈給小師妹知道後,事情更加一發不可收拾了。先是師父下山得知小師妹闖禍,一怒之下把她逐出師門,小師妹雖然救回了二師妹,但二師妹的武功卻是救不回來了,她自己更是從此一去不回。我被師父救回一條命,得知如此結果幾乎痛不欲生。就在此刻,師父發現二師妹早有身孕,遭此大劫胎兒居然無恙,真是天見可憐!可師父卻異常擔心。」
言兒到此刻有些明白姒飛絮講這些的目的,「那胎兒就是空暮,空暮的傷是從娘胎里帶來的嗎?」
姒飛絮仰著頭,似乎沒有听到她的問話,徑自說了下去︰「本派祖師乃是道教高人,一生參悟道家陰陽八卦之真諦。本派武功便是由此而來。當年祖師雖參悟到兩極的奧秘,卻無論如何也達不到陰陽合一的‘無’的境界。直至臨終前才終于坦然長笑,‘人世萬物皆有陰陽,何必拘泥于無呢?’自此,本派武功心法就有陰陽兩部。自來男為陽,女為陰,從不曾混淆過。
「小師妹以純陰內力替二師妹療傷,這本是沒有錯的,錯就在于那胎兒若是男孩兒,必也會為那至陰至寒的內力所傷,結果會如何,連師父也是不知。因此,暮兒生下來就注定內傷纏綿難愈。出于愧疚,我便把暮兒帶在身邊,教他本派至陽內力,希望能夠陰陽調和——可這是連當年祖師終其一生都無法參悟的道家至高境界,我又如何能在短短十數載里參悟得透呢?果然,我始終都沒有找到能根治暮兒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