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溪就是在看這具琴,它自不會是憑空冒出來的,是稍早時雲空暮讓初九送來的。
與其說她是在看琴,倒不如說她是在看人心。
她實在看不懂雲空暮的心思。
他吐血昏倒之後,便似換了個人似的。
那日彈琴斷弦之後,本欲去書房覓書閱讀,卻礙于他不離書房而作罷。不料,他卻遣了初九送來一部《漢書》,說是怕她獨自在房中無聊。一翻之下,發現其中夾著一張紙片,上書半闕詞,墨色尚新,顯然是方才寫就的,寫的是︰「欲盡此情書尺素,鴻雁游魚,終有憑據。卻倚緩弦歌別緒,斷腸移破秦箏柱。」
原詞里本來「浮雁沉魚,終了無憑據」被改了去,只怕他把她彈琴思念過世父母當做是思念兄長了吧?即便是他誤解,能如此單憑一曲琴音了解他人心思,又會是怎樣一個體貼的人呢?
那麼,當日的冷傲卻又是為何?含溪思來想去,總是不明白他的心思。
這幾日來雖不能說他一直陪著她,但是總是在查閱賬冊之余,來陪她讀書、寫字、彈琴,她不得不承認的是,她的夫君的確是個天才,書房里的那些書他也的確是讀過並牢牢地記在心里的。而且書房里那兩幅她看得極是喜愛的書法竟然也是他寫的。和華家那兩個書呆子不同的是,雲空暮對于前輩聖賢,都很有自己的見解,絕不會盲目地認同別人或是書上的話。難怪大哥會說不出三年華家就會毀在他的手上。
惟一不變的是,除了昏迷那天,每晚他都會回書房安歇。
想到這,她忍不住臉上發燙。那天晚上她有點兒受涼的癥狀,而且明明在廚房溫著的藥也不見了。一問之下,雲空暮才說是她去替他端來的,臉上似笑非笑的樣子讓她有點莫名。細想之下才想到似是有此事,那時迷糊之下似乎記得只披了件外衫,那麼她只著單衣的樣子豈不是全給他看見了?難怪他說的時候樣子很是奇怪。
一邊的春芯那幾日生病不在,哪里知道這些?以為她臉上紅暈是受了涼。
「少夫人,你不舒服?」她的風寒是少夫人請來大夫才治好的,這對一個下人來說是莫大的恩德了。如果少夫人被她感染了,這可如何是好?
「沒有。」
「可是少夫人的臉好紅呢!」
「是嗎?」她模了模臉蛋,知道小丫鬟錯把臉紅當做有了熱度,「沒事……今天不彈琴了。」說著站了起來。
「畫畫嗎?」
看了看窗外冬天的蕭索,含溪搖了搖頭,「不,去書房,我想看些書。」
「那麼奴婢替您端個火盆去。」
「也好。」瞥見春芯仍顯蒼白的面色,又道︰「火盆你讓別人端吧!替我泡壺茶去書房。」
春芯應了聲便離開了。
又看了看窗外,想到漸涼的氣候,含溪從塞在櫃子里的嫁妝里抽出了條簇新棉被,抱在手里,自語︰「免得你夜里受了涼,到時候又吐血……」
☆☆☆
「初九!」極輕的聲音在這靜靜的夜里仍顯突兀。
罷從朝夕院的書房里出來,想回房睡覺的初九打著哈欠被人叫住。
回頭一看,卻是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文冠。
「二少爺,有什麼事嗎?」
在夜里等了他很久,文冠凍得不得了,忙拉著他往自己的晚照院走去。
院中自然是有極多花草的,不過冬日里也只是一片枯枝罷了,看不出絲毫的風雅。和雲空暮不同,文冠自來就是愛熱鬧,院中的下人也比空空蕩蕩的朝夕院要多上數倍,只是這天院中全然不見平日的熱鬧。初九昏昏沉沉的,卻也沒有留意,只當是天寒,沒人願意入夜了還四處走動。
「二少爺,到底什麼事兒呀?」被拉到晚照院的書房中坐定,初九還是不知道這個寶貝二少爺到底想說什麼。
「初九,我問你,你想不想我大哥幸福?」文冠滿臉嚴肅地問。
「當然啦!爺對我那麼好,我當然希望爺……呃……開心啦!」否則他這個小小的書童哪里需要那麼辛辛苦苦地處理什麼商務的?哪家的書童像他這麼辛苦?「二少爺就想問這個?我會替爺在他不在府的時候把商務處理好的,二少爺你就不要擔心了。」說著就要起身,天知道近來他有多累,他只想回他的屋里蒙頭大睡一場。
文冠又把初九拉下坐好,道︰「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
「哦!二少爺請說!」已經有點兒張不開眼楮的初九沒有忘記眼前的是主子。
「那你希不希望二少爺我幸福呢?」
「希望!希望!」初九隨口敷衍又想起身,「二少爺!還有事兒嗎?您還希望誰幸福呢?」口齒都有點兒不清,初九幾乎要睡著了,心里咕噥,怎麼最近爺老把他當成是超人來使?這個二少爺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不干脆了?
「你清醒點兒好不好!」見猛力搖著初九都沒有用,文冠左右一看,撈起書案上的瓷鎮紙就往初九領子里一塞。這大冬天里,瓷鎮紙涼得和冰塊沒什麼差別,一凍之下,初九幾乎是驚跳起來。
「哇!」
看著急急想掏出冰涼鎮紙的初九,文冠點點頭,「醒了吧?」
初九好不容易才把鎮紙拿出來,苦笑著道︰「二少爺,你這是干嗎呢?初九有什麼地方得罪你了嗎?」文冠和初九年紀相仿,本來就是一起玩大的。後來初九跟著雲空暮,兩人的交情也沒斷。近來文冠也開始跟著學商,耳濡目染已久的初九幫了文冠不少忙。
「明天大哥就要走了,我哪里還管得了許多?」自從在晚餐桌上得知大哥明天又要出門的消息後,他就沒個安定。
「我知道爺明天要走啊!不用提醒我,我會好好照顧爺的。」這次雲空暮是要在年前到各地的商行收賬,所以會帶著初九做幫手。
「誰跟你說這個?」文冠又扯著初九的領子猛晃,「明天大哥又要出門了,大嫂怎麼辦?」用餐時,大嫂雖然沒說什麼,臉色卻極差。
被晃得頭暈的初九不明所以,「少夫人?這幾個月少夫人不是挺好的嗎?你是說要我希望少夫人幸福嗎?這可不是我希望就好的。」
「不是跟你說這……也對!也對!大嫂幸福,我就會很幸福了。」文冠猛搖頭,又馬上點頭。
「什麼?」初九驚叫道,「你喜歡少夫人?」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對!」點頭的文冠馬上發現初九的意思和他所想的全然不同,「不對!你不要亂說!被大哥听見了我怎麼辦?我是喜歡大嫂,但不是那種喜歡!是像喜歡爹娘大哥小妹的那種喜歡!懂不懂?!」一時間,又把初九晃得不知道東南西北。
「二少爺!你到底想說什麼?」一把扯開文冠的手,初九顯然也有點兒急了。
文冠哪里顧得上初九語氣里是不是開心,頓了頓,才說︰「你想想,大哥為什麼那麼急著想利用華家的錢把雲家的水運安定下來?」
「這是爺不想等上十年啊。」
「可是等上十年又如何?雲家本就是大戶人家,哪里擔心沒銀子花?大哥也不是那種鑽在錢眼里的人啊!」
初九想想,「對哦!」
「他擺明了就是想把水運的事辦完,然後拍拍去找他的師父雲游四海去了!」文冠的語氣很是肯定,「所以他才會把你訓練得媲美商場上的能手,也想把我送上賊船!如果真的被大哥得逞的話,那麼你就準備一輩子都累得像條狗似的沒個安穩覺好睡,而二少爺我也只怕是這輩子都無望出海周游了!」他那大哥那時說得可好听了,現在想想,總覺得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