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言兒倒吸了口氣,很快猜出緣由,「你爹是明里讓你打理淮安的事務,暗里是放逐你呀!」他怎麼可以待親兒這麼狠!「就算他偏愛你二弟,怎麼就只把你一人……」突然想到些什麼的言兒立刻住了口。
華離苦笑了一下,「三弟同是二娘所出,爹怎麼會把他送走?」
「難道他至今看不透你那兩個弟弟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嗎?」明白華離的無奈,言兒有點兒忿忿然,「經商之能又豈是只能熟讀經書的書呆子所能有的!」
對此已經毫不在乎的華離反倒是說︰「華家是爹說了算,他想把這個家給誰就給誰。此次雲家同意合作,我豈會不知道他們想利用華家的財力好為他們雲家提供財源?雲家的大公子乃是經商奇才,我這華家大少爺也不是什麼庸才,他這點兒心思我豈會看不出來?但即便我說了,爹也是不會信的。華家如何我早就不在乎了,倒不如讓我利用這個機會讓爹開口同意把你嫁過去,好助你離開這個牢籠。而我這個無用的長子,自然也到了可以自立門戶的時候了,爹又豈會留我?」
華離的語氣滿不在乎,言兒卻听出其中的辛酸,心中涌起的是滿滿的不平,「真不知道這個華家是怎麼了,在我看來,華家除了你,沒一個人是正常的。把我莫名其妙關在這里五年的你娘,不識蒙塵明珠卻把爛泥當寶的你爹,離家私奔的華含溪,還有你那個謀奪家財的二娘和兩個書呆子弟弟。我看華家的氣數是盡了!」
「有你這番話,我已經很高興了。」擺弄著手上茶杯的華離只是笑了笑,「只可惜一旦我離開杭州,你我恐怕再無相見之期。到了雲家後,你若覺得雲空暮是個值得托付終生之人,不妨把你的身世告訴他,也好了了他的後顧之憂,保了你的未來。」
「後顧之憂?」
「對,後顧之憂。不出三年,雲家就不會再需要華家的財源。那時,定會想方設法擺月兌華家這個附在身上的吸血之蛭。到時候,華家敗落指日可待。」早已預見同雲家合作後果的華離目光幽冷,神情漠然,「與其讓華家拿你當借口讓雲家有了休你之心,倒不如你先讓雲空暮解了華家這個累贅,華家名聲你就不必顧慮了。」
「若雲空暮會憑著這個緣由不顧夫妻情分想辦法休了我,我寧可被他休了也好過在雲家看人臉色。」明白華離這麼說是為了讓她下半生生活無慮,但言兒卻不願如此,「與無情之人共度一生,讓人想著就心寒。」
華離皺起眉,「言兒,商人本就不能兒女情長。若雲空暮顧慮太多,雲家不可能做到現在的地步。」想了想,又道︰「待你到了雲家,只要你不告訴雲空暮你的身份,你就當是華家的小姐華含溪。你可記得了?」既然是騙局,只要不捅破這層紙,當然就要做得像。
撇了撇嘴角,知道華離沒說錯,心有不甘的言兒並不接話。
半晌,她才問了句︰「那你娘怎麼辦?」看得出對爹已心寒的他,對娘仍有感情。雖然他的娘把她關在這里,不過五年來對她噓寒問暖,也算待她不錯的。
聞言,華離的嘴角露出自負的微笑來,「三年的時間,足夠讓我在淮安安身立命了!」
成婚
其時,官府明文規定,「女子十五歲前遣嫁。」因而家中有女的人家,大都在女兒十三四歲的時候,早早就把女兒給嫁了。但華家有錢,又傳華小姐體弱,官府自然不加干涉,閑人們也不敢明里多嘴議論。如今華小姐出閣,嫁的又是杭州城里諸多閨中小姐傾慕的雲家大公子,這一消息傳出,自又成了杭州城里三姑六婆好事人的閑事談資了!
「華家小姐終于嫁了個如意郎君。」艷羨者有之。
「華家把體弱多病的女兒嫁給雲公子這般人才,定是有所圖謀!」惡意揣測者有之。更多的卻是眾家小姐的扼腕之詞,失望之余,自然就暗中詛咒華家小姐,而盼心中良人再娶妾室了。
身處于雲府朝夕院里,坐在長長的回廊上,樓言兒,不,華含溪卻是沒想到方過了兩個月,她已成了雲家的少夫人。外面的種種流言蜚語,她自然是不知道,也不想理會的。她所處之處正是前院小湖與後院蓮花池相通之處,雖未下雪,但寒風蕭蕭,院中樹木花草凋零,已然入冬了。
那日長談之後,華離仍常來探望她。從他口中,她知道雲空暮對于這門親事是很不滿意的,雲空暮是在雲夫人的要求下,才開始慢吞吞地采辦婚事的用品。對此,華含溪也不覺得難過。
沒想到的是,大戶人家辦喜事本就是下人們在跑腿辦事,兩家長輩請了杭州城里最有名氣的媒婆,那「六禮」中的「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五禮就給一氣辦了,加上雲夫人急著抱孫子,這才短短兩個月她就坐上了花轎。
于是,她成了雲空暮的妻。
成親那日,對于未曾謀面的夫君,她的心中存著一份感激。五年來第一次卸下腳鐐踏出落霞閣,當身著紅色喜服被喜娘扶上花轎的那一刻,她真真切切感激著或許不甘娶她的夫君。畢竟是他讓她有了能走出牢籠的機會。
喜娘把她的小手交到了一名男子的手中,她知道,以後,這就會是她的天、她的地。那是雙屬于男人的大手,有些粗糙,一剎那讓她有點兒奇怪,養尊處優的少爺怎會有這樣的手?那也是雙冰冷的手,對此,含溪反而沒有在意。
扶著她跨過了火盆,門檻,那雙手就放開了她。剎那間,莫名的情感涌上心頭,自己也說不出那種淡淡的一閃而逝的感覺是什麼。
然後是拜天地,送入洞房。在被送入洞房的時候,她清楚地听到了背後傳來聲聲的道賀,接著就是她未謀面的相公的答謝聲,淡淡低低的、悅耳溫文的男子聲音,聲音里微微帶笑。可她卻听出了那道謙恭溫和的聲音里那抹被藏得很好的——冰冷。她不懂,那個會在她險些被門檻絆倒的瞬間,不著痕跡扶起她的男人,為什麼給人冰冷的感覺?
在婚宴未結束之時,五年來待她如親妹子的華離已帶著三兩名家丁離開了華家。
坐在喜床上,未揭蓋頭的她握著華離命人送來的書信,不禁百感交集。
信上只寥寥數語,字跡潦草,可見寫信人是在匆忙中所寫。信上三言兩語道盡了華離五年來滿腔的愧疚與對她的關切之心,切切叮嚀她不要為了一時的意氣錯過了一段美好的姻緣。
其實這些年來,雖是失去了自由,午夜夢回卻又覺得若不是當年痛失愛女的大夫人認錯把她當女兒,那時父母雙亡孤身一人的她焉能活到今日?在被困的五年里,總想著重見天日後該如何如何,可如今,她雖離開了如噩夢般的落霞閣,離開了對她喜怒無常的華大夫人,但迷惘的感覺卻絲毫不曾消退。
新婚之夜,她緊張地等待著成為自己夫君的男人,想看看他是不是像她借著華離對她說的那些勾勒出來的人物。等到初時的緊張成為冷靜,等到燃燒的紅燭化為滴滴淚水堆積在燭台之上,等到天邊現出魚肚白,等到來服侍她的丫鬟不經意間露出同情,不用透過有著柵欄的窗戶看著藍天的含溪赫然發現,原來沒了禁錮的藍天並沒有記憶中的湛藍,自以為的自由不過是從小小的落霞閣中到了這寬闊無人的朝夕院中罷了。迷惘的感覺再度充斥著空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