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華家的親事,眉頭不禁皺了起來。華家的親事是推不得的。他也曾想過華家會利用什麼手段來牽制他,以確保華雲兩家的合作,只是沒想到他們甘願利用惟一的掌上明珠來做交換。不過,結親的手段雖然老套,卻最為有效,也難怪華老爺不惜以女兒為籌碼了。
也許,這也是個好機會。借著這層關系,華家自然也不會懷疑他的用心。至于華家小姐——兩年以後,不論華家如何,他總是會補償她的——如果到時他還有能力。
燭光搖曳,書房內的光影隨之晃動。盯著案上的折子,雲空暮卻想起了幼年在山上的生活。
回到爹娘身邊已有六年了,六年的時間讓年少單純的少年變成了人人羨慕的雲家當家的。六年里,富裕的生活,關心他的爹,因愧疚而特別疼愛他的娘以及乖巧的弟妹,他幾乎沒有什麼不順心的事。
不懂的只是,當年把他送下山的師父不見了——就像人間蒸發一樣,他的師父姒飛絮消失了。他也曾憑著記憶找到當年所居住的山上小屋,破損的屋子訴說著主人離去的事實。
為何師父會就此一別毫無音訊?當年他曾問過師父師徒能否再見,那時師父回答他的是「看你的緣法」,為何他會這麼說?是不是當年師父有什麼沒有說?那份不忍的神色到底包含著什麼秘密?
六年的時間讓存于心中的疑惑成了難以拋開的包袱,也成了雲空暮心中不安的源頭。尤其在這半年來,這份莫名的感覺變得異常清晰起來。
師父,你到底在憂心什麼?
沒了處理事務的心情,雲空暮起身緩緩踱到窗邊,打開窗子。秋風徐徐,月兒自層層雲中探出了臉,皎潔的月光鋪灑在秋末蕭瑟的庭院里。仰首望月,平靜的面容上現出了某種決心的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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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府
華府里的落霞閣是華家惟一掌上明珠的閨閣,自五年前華小姐的一場重病之後,落霞閣成了華家的一處禁地。除了打掃的老媽子和一名專門服侍華家小姐的丫鬟,他人均不得入內,就連華家老爺也是難得才見自己女兒一面。
這是華家的秘密,是華大夫人的嚴令。
曾有名剛來不久的僕人無意間闖入過落霞閣,下場竟是被大夫人下令活活打死。自此後,落霞閣更成了下人眼中的死地,再無人敢越雷池一步。
夜晚,被一片爬滿藤葛的圍牆與華府別處院落隔開的落霞閣顯得格外靜謐、詭異,下人們都不願靠近這座沒有生氣的院落。
院牆內,落霞閣上,惟有小姐的閨房里透出些微的燭光。
華離踏入被層層鎖鏈鎖住的房門,房內陳設是旁人難以想象的富麗奢華,皇宮怕也不過如此,但是借著昏暗的燭光,不難發現半合的窗上裝著若食指般粗細的鐵柵欄。
華離每見這情景胸口就有難言的心痛,站在門邊,幾乎無法踏入這華麗的牢籠。負責帶路開鎖的老媽子提著叮當作響的鑰匙面無表情地退了下去。
正在這時,鐵鏈的相擊聲傳來,一名身著淺藍衣衫的少女自內堂走了出來。
「大哥,你來了?」
莫約十七八歲的少女容貌清麗可人,暈黃的燭光下,未上妝的臉蛋上眉眼分外的黑,雖不是什麼傾城之姿,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卓然氣韻。長長的裙擺沒能遮住那粗糙的鐵鏈,但臉上笑意盈然的少女似乎沒把這些放在心上。如綢緞般柔順的長發上沒有佩戴多余的飾物,只有一支青翠潤澤的玉釵斜斜地插在發上,玉釵繁復的牡丹花樣式,極盡奢靡的模樣,更有兩個相扣的小巧玉環扣在末端雕成枝條狀的小環之上。
華離心里涌起一陣愧疚。外人都以為華家小姐生在富貴人家,自然是有若天之驕女,享盡榮華富貴,又有誰知道在這落霞閣里,她又是過著怎樣的非人生活呢?
「含溪……」
「你娘不在,還是喚我‘言兒’吧!」少女替華離斟了杯茶,打斷他的話的聲音雖柔,卻很堅持。
接過微溫茶杯的華離聞言神色更是黯然,「言兒,這些年來你恨華家吧?」
自稱「言兒」的少女淡淡地一笑,「都五年了。大哥對我很好。」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她,並不是華家的小姐。
真正的華家小姐華含溪早在五年前的一個冬日,與一名男子私奔了。
華大夫人育有一兒一女。華離雖是長子,卻並不討華老爺的歡心,華老爺更喜愛的是自幼便聰明伶俐的華家二公子,也曾對人提過要讓二公子華陵接下華家。反倒是因僅有一女的關系,華老爺對于女兒是百般呵護。為怕二夫人奪去自己在華府里的地位,大夫人對女兒的教自是更加用心,只希望利用女兒抓住華老爺的心。但是面對娘親過分的嚴厲,不堪忍受的華含溪選擇了逃離。
痛失愛女的大夫人在怕被極愛面子的華老爺知道女兒私奔真相而大怒的恐懼中謊稱華含溪染了重病,未免傳染給他人,任何人都不得見小姐。
知道真相的華離雖覺得娘親有點兒異常,但又覺得可能是乍然不見了妹妹的一時之痛,原想過幾日等娘的心情平復便把真相告知爹,誰知道,沒幾天華夫人居然在上香歸來時帶回了一個同妹妹年齡、長相仿佛,卻昏睡不醒的少女,還瘋瘋癲癲地說是含溪回來了。非但如此,未免「女兒」再度私奔,大夫人還私下請來鐵匠,把落霞閣的門窗都用柵欄封上。華離為了娘親,不得不替她圓謊,沒想到就這樣過了五年。
「五年來,沒想到娘居然變本加厲。」這五年來,不好過的不只是被強關在落霞閣的樓言兒,他的良心也讓他幾乎夜不成寐。
「雖然你娘對我是不好,但是你卻對我很好。言兒不是是非不分之人。」樓言兒初時是不明白為何雙眼寫滿愧疚的華離還會幫著明顯瘋癲的娘親把她關在這里,時間久了,她也漸漸能理解這個常在夜里怕她寂寞而來陪她的男人心中之苦。被爹忽略、被娘無視的華離還能這樣為愛面子的爹保全顏面,為娘留有希望,縱使這樣對她並不公平,也讓她願意為他做些什麼,且視他如兄。
「對你好?」華離苦笑了一下,「若真對你好,也不會把你關在這里五年了。」
「大哥。」言兒輕喚了聲。
「幸好爹也同意了把你許給雲家大公子。我看得出娘並不甘願,只是迫于爹的面子只得點頭。」伸手撫了撫樓言兒的發,「雲家近來利用河運海運,幾乎把華家的生意都搶走了。早些時候爹不听我的建議不去搶河道海運的路線,現在卻想同雲家合作。雲家的大少爺雲空暮我曾有過數面之緣,他的經商手段果然高明,難得的是他為人謙和待人寬厚,又是個俊逸非凡的人物,相信他會是你不錯的歸宿。」
要她嫁給雲家大少爺的消息,華夫人下午來的時候已經對她說了,此刻听了也不覺得驚奇,只是從不曾見華離如此多言。樓言兒有些疑惑地問︰「大哥,你在擔心些什麼?」
五年來,在這個宅子里,在大夫人的施壓下,下人見到她如見鬼魅;華離口中的二夫人從不曾出現過;華老爺常派人送來補品,人卻極少露面;能以平常心待她的只有華離一人。很是了解個性含蓄的華離甚少對自己的作為做什麼解釋,但現在卻……
嘆了口氣,明白心細如發的樓言兒看出了他的異樣,自知再瞞也瞞不了多久了,「華家同雲家合作後,自需要人到河運的重要城鎮去做接應。不出數月,我便要去淮水和運河交界處的淮安,而且近幾年也都不會回杭州了。現在我惟一擔心的是你。娘在我走後也不知道會做出些什麼事來,我會盡快讓雲家迎你過門,這樣我才走得安心。」對于「華含溪」有著某種執念的娘,他也是無法可想。他雖然覺得娘是很清醒地知道現在在落霞閣的不是親兒,但是總不放手甚至把人關起來的瘋狂舉動又讓人覺得並非如此。娘已經為了名為「華含溪」的這個心魔折磨了言兒五年,為了言兒的幸福,他只有在離開前把言兒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