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天天報社》的這個記者再也不見面也無所謂,即使她留給了他非常有趣的經歷。而她叫什麼名字?這個問題估計會隨此短暫的回憶一直留在他心間直至死亡。這未嘗不是件有趣又符合緣分定義的事,秦延悅半嘲諷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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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身男人獨自居住的公寓,外人想象中必是一番淒涼的景象。秦延悅的則不然,無論是客廳還是臥室,甚至是廚房與浴室都打掃得一塵不染。用冰箱內的蔬菜和冷凍肉食簡單地做了今天的晚餐,如果回家早的話,他甚至會去一次超市采購一頓足夠他吃三天的大餐。同許多同性一樣,他有抽煙、喝啤酒的惡習,卻討厭骯髒和懶惰。
以電視節目作為個人晚餐的佐料,將自己完全從工作狀態中抽離的人任由腦子一片空白。可以連著十多個小時為工作絞盡腦汁,可一旦回到公寓後他便無由地深深厭惡和工作有關系的一切。
任何一家公司的客服部都是以處理麻煩瑣事出名,每日接到的電話和收到的信件大部分皆是指責與抱怨,稍缺乏耐心或者態度欠佳都將會導致令公司上層極為不滿的後果,從而影響在公司內的前途。
秦延悅在大學里念的是電子專業,但一畢業從事的卻是某家小型電器公司的銷售工作。由于對電器產品相關技術較為熟悉,再加上他擅長觀察揣摩對方的心理,所以他的業績引起了好友的注意。
「來美特利吧,讓我看著你這樣的人才流落在外,我會很傷心的。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可是我們家的家訓。」
面對小學、中學念同一個班,大學也是同一所學校的好友施陽謙的一再勸說,最後仍被利誘打倒的秦延悅進了美特利。然而,本性中的惡劣因子作祟,他偏偏拒絕了備受矚目的銷售部,硬是要求掌管令得大男人們退避三舍的客服部。
「干什麼要選這種彎眉折腰的部門啊?太滅你的志氣。」
「客服和銷售沒區別,以誠懇的心擺出虛偽的笑臉,我的目標不是客戶而是薪水。部門經理的年薪和分紅,絕對要比一個普通的銷售人員更有保障。何況客服的上下班時間相對銷售要更穩定一些,節假日也更多。」
「你沒試過客服部被指責嘲笑的心情,別想得太簡單。」
「那麼就讓我從客服的基層做起,如果一年內有任何一件客服事件我沒處理妥當,我就辭職。」
「呃?很有意思!如果你真能做到,一年後我不但升你為客戶部經理,而且付你雙倍薪水。」
當初秦延悅和施陽謙一時興起的約定,一年後全都實現。現在包括海外分公司在內,美特利內部中上層的工作人員全都知道總公司客服部的秦延悅沒有解決不了的棘手事件。除去自己部門的棘手事件,連帶銷售部門無法處理的難纏大客戶也會請求他一起應對。
可卻因為過分投入工作的關系,回到家的他開始厭倦與人交往。哥哥和妹妹都比他先結婚,並且也都有了各自的孩子,一家三代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斤斤計較的嫂嫂與外地戶籍的妹夫全在打家里住房的主意,而父母雙親似乎仍嫌不夠煩似的逼大學剛畢業的他相親結婚。徹底厭惡了這種令其深感煩躁和束縛的家庭環境,一進入美特利公司後他便自己在外購了高級公寓和車子,懶得再與家里人接觸。
當一個人覺得自己是戴著面具和家人相處時,便證明他不適合再和別人生活。虛偽的微笑與無原則的謙讓,這只是工作中不得已為達目的而應用的手段。事實上,他將工作和生活狀態中的自己劃分成全然不相干的兩人。
喝著加了冰塊的啤酒,他邊听音樂邊瀏覽網頁。全然地放松和休息,此刻的悠閑正是他惟一追求的享受。
不合時宜的電話鈴響起,他不耐煩地按著鼠標,絲毫沒有接電話的意願。五分鐘後,電話又再響起,他仍紋絲不動。再隔五分鐘,電話第三次響了,他才一臉不滿地起身,「喂,找誰?」
「你果然在家。」伴著嬌媚的話語聲,女子笑得很得意。
秦延悅整張臉黑下來,口氣生硬道︰「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秦經理,你一個人在家很寂寞吧?不如讓我過來陪陪你。」誘惑的口吻誘惑地說道。
「可以啊!如果你可以保證你在半途中出車禍死掉的話。」隸屬于毒舌派的人狠狠掛上騷擾電話,並一不做二不休地拔了電話線。
般什麼啊?這年代流行電話性騷擾和性誘惑嗎?就算他是正常的男人,有正常的,然而對這種事情仍頗感不爽。
不是沒談過戀愛,也不是沒有和女性發生過關系,但一想到將的歡愉作為交易達成享樂之外的其他目的,他便無法接受。
毫無預兆的,他突然想起那個不知名的小記者。全然真實的憤怒、全然真實的淚水、全然真實的沉默、全然真實的笑臉……絕不刻意迎合誰,光明正大地展示告訴所有人——我就是這樣,這樣就是我。
「大概現在還在趕稿吧。」他自言自語地嘀咕一句,眼楮看見玻璃窗外的璀璨高樓。
那個不懂世事虛偽的小女人,會努力到何種程度呢?被現實傷害後,又會以怎樣的態度回應呢?是同其他人一樣戴上面具學著適應呢?抑或堅持那份可笑也可貴的自信?
她叫什麼名字呢?以後會不會再遇到?他出神地繼續想著,酒杯里的冰塊融化了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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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九晚五的忙碌工作,客戶部的十幾台電話接二連三地響個不停。女職員們涂著鮮艷色彩唇膏的嘴已經因別扭的微笑變形,令人驚奇的是她們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溫柔可愛得令電話另一頭的投訴者們無所適從。
而一旦她們掛了電話,就會板著張晚娘臉,發出抱怨似的牢騷。
「喂,生產部、技術部、品保部都在干什麼啊?這樣的產品也敢投放市場,專給我們添麻煩。」
「就是,我這邊一個用戶的空調修了三次都沒修好。」
「過保修期了嗎?如果沒過干脆辦個手續換一台新的吧,一勞永逸。」
「就是因為過了保修期才麻煩。」
「……」
部下們各種輕聲細語在上司英挺的身影出現在辦公室時,皆銷聲匿跡。她們看到上司如同以往一般親切的笑容,但就是不敢與他對視,全都一個個躲避似的裝作正在專心工作的樣子。
秦延悅往外走,才到電梯口,身後就有人追上來。
「秦經理。」孟絲麗的高跟鞋在大理石走道上留下一串急促的足音,「等我一下。」
「還有什麼事?」仿佛很有耐心地等在電梯口,秦延悅發覺所謂的美女通常都有穿高跟鞋及時快跑的超凡能力。
「昨晚為什麼說那種話?你很討厭我嗎?」細心化過淡妝的臉蛋流露某種受傷的怨恨。
「呃?」不妨裝傻,他困惑地皺了皺眉,「昨晚我們有見過面?」
「什麼?」孟絲麗不敢置信地瞪大上了眼影的眼楮,「我昨晚給你打電話,你不但說了過分的話,而且還掛了我的電話。」
「是嗎?你有打過電話啊。」秦延悅露出微妙的笑容,「是打到我家嗎?」
「當然。」
「那真是糟了。昨天我不在家,家里只有借住的表弟。他是個說話不留情面的毒舌派,多半說話得罪你了。」
「你表弟?」狐疑的口氣。
「對,最近我搬到女友那邊住了,所以就把公寓借給他。」他面不改色地撒謊,論敷衍的功夫,在美特利公司內他自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