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生了病,病得很重。醒過來時,居然沒見到他,房里冷冷清清的,我更加心灰意冷,真是覺得沒什麼好留戀的了。結果幾個佣人見到我醒來時,居然高興得厲害,說是立刻讓少爺過來。我扭著頭不理他,結果那人坐在我床邊什麼也不說,我更生氣了,直到發現我的發上全是濕濕的,轉頭才知道他一直在哭。那個樣子,憔悴得厲害。後來我才知道,我總共睡了七天。開始醫生還過來瞧,後來說不管了,醫不好了,還勸他早點準備喪事。他不肯放棄,卻也無可奈何。
「那天院子外面來了個游士,帶了一籮筐的瓷器,在門前叫賣,管家出來讓他走,他說我家里正值晦氣當頭,他是幫我們來除晦氣的。本來只是無稽之談,偏偏老管家當了真,立刻就讓我夫君出去瞧瞧。那游士拿了個小瓷女圭女圭說那是吉祥女圭女圭,能除病魔,讓我夫君買下。那個傻瓜,還真花了五十兩銀子買下那個破女圭女圭。游士還說什麼得讓我夫君在佛祖面前祈願,我的病才能好。我丈夫就真的一人在佛堂坐了四天,不吃也不睡,只為了那游士的一句‘心誠則靈’。
「至此之後我就想,罷罷罷,管他幾年或幾十年後會怎麼樣,為人一世,哪里算得到那麼多呢?眼下好好的,就已經不錯了。他既然現在有一份心,我就相信他。以後的事,誰又說得準呢?既然沒個準數,就不要去擔心了,免得讓自己難過而已。」
秦繼眉想到了那個微笑著的光潤的瓷女圭女圭。「後來他就買下了這塊地。因為游士曾說過原來的家的風水跟我相沖……也不管多少人反對,他硬是建了這莊子。過了一年,我生下了玄兒,和和樂樂的日子過了十年,他就去了。他是讓我傷心了,不過不是我原以為的變心……
「他去了,我也失了喜樂。回想起他那次守在我病重的身邊,或許也像是那一刻的我,只覺得天地茫茫,一切都空了。好在還有玄兒,算是給了我不少依靠,否則只怕我早隨他去了。後來想想,幸好我們還有快樂的十年,總算沒白過。說來也怪,才過了幾年,我仍在佛前求他的平安,可心境卻不如初時的慘烈,反而覺得淡了。夜里想起以前的他,也不像從前那麼痛苦,平和了,無所謂了。
「說來也許無情,可是人生就是如此,曾經淒慘無比的事,過段時間回頭看看,也不過如此而已。時間是治療一切疾病的良藥,再怎麼樣的傷口,回首百年,又算得了什麼?」她看看秦繼眉若有所思的眼,笑了笑,「畢竟是老了,說話總是跑題又嗦。繼眉,我也不勸你,你自己衡量看看。和玄兒的事得靠你們倆來處理,我已經插不上話了。要分要合,我只希望你能看個清楚。」
秦繼眉笑了,「伯母還說不勸,說的話卻比誰都要語重心長呢。」
程稚雅也笑了,「這麼幾十年間,我只學會了一件事,就是虛偽。所謂的世家,就是要你長袖善舞,八面玲瓏,這是好听的話,難听點兒,便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秦繼眉點點頭,「是啊,沒有辦法的事。可是近玄他……單純呢。
「單純?這我倒得提醒你一下了,他人極聰明,有時我是嫌他太過陰沉了。」
「伯母,哪有人說自己兒子陰沉的啊。
「總有一天會被人發現的事,還不如一開始就說個清楚。」
秦繼眉沉默了一下,抬起頭,「我的心結……說來可笑,可是我沒法說服我自己。」她從懷里掏出瓷女圭女圭,「這是個可愛的女圭女圭,即使她是由泥土捏成,一樣有人喜歡,可是,若一旦它被砸碎了,只剩下一堆碎片而已,那麼,原來喜歡它的人還會喜歡麼?」她將瓷女圭女圭緩緩地放在案幾上,縴瘦的五指微微顫抖著。
「我曾遇到不少人,在他們眼里,我也如這個瓷女圭女圭一般,可愛無比,他們不在乎這個女圭女圭是不是泥做的,因為反正只是把玩的東西而已。但我不是瓷女圭女圭,我不願意對著所有的人都一樣微笑著,因此才一直在外流放……我只要自由的心而已。
「近玄他是跟我不同的人。他自小盎貴,遇事優雅。他身上的千草琉璃,還有這麼美麗的家……近玄的世界離我太遠,讓我感覺無助……他怎麼看我?他看到的我是怎麼樣的?只是一個瓷女圭女圭嗎?一路上我就這樣問自己,可是卻得不到答案,而我也不敢問……」
「是因為曾經遇到過,所以現在你特別在乎吧?」
「是的,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秦繼眉的眼神有點兒淒然,「不怕伯母見笑,我當初嫁入南宮家時,也曾抱著要好好為人妻為人媳的想法,只是後來才知道,對于南宮……公子而言,我只是有著一張美麗臉蛋的女子而已,只是收藏品,其余什麼也不是。」
程稚雅望著她,眼神溫柔,「難怪你這樣想。難得你是直率的人……對此我也無法說些什麼。兩人之間,得靠自己領悟,只能告訴你的是,這個瓷女圭女圭,一直放在他父親的書房里——就一直放在對著湖上的水微笑著。那天玄兒他匆匆從外面趕過來,說是要向我要那個瓷女圭女圭。我問他做什麼,他什麼也沒說,不過,那個笑容讓我允許他拿出去。他連夜趕路,才趕回去的吧?那時他的笑容是我從來未曾見過的。」
「是嗎?」秦繼眉低下了頭。
程稚雅笑著,「你且張開眼看吧,直到確定可以相信玄兒時,再做決定。」
秦繼眉笑了起來,她起身向程稚雅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伯母!听君一席言,勝讀十年書!」
「至于說身份的事,我是無所謂的,你放心吧。
「是!
第七章
「你還真把小榻搬過來了?」秦繼眉有些失笑地道。
「是啊,你上次不是說想在湖邊睡嗎?在木板上睡吹了湖風一定會再生病的,我干脆把榻搬過來了,你躺著吧。
「少爺,你要的被子拿過來了。」安兒抱了條黃色的棉被笑嘻嘻地推開了門,「還要什麼嗎?
秦繼眉嗔怒地望向方近玄,只覺得十分丟臉,方近玄卻只是半聳著肩,還對安兒道︰「再端壺茶,拿個火盆來吧。」手上一痛,原來是秦繼眉暗扭了他一下。
安兒抿嘴欠了欠身,「是!奴婢馬上送過來。」說著就出去了。
「你做什麼呢?這樣全家人都要笑話我了!」
「怕什麼,你身體不好嘛,健康最重要,笑就任他笑罷。」
「是啊是啊,反正笑的不是你啊。」
雜沓的腳步聲傳來,方近玄笑了,「這個安兒,就是毛毛躁躁的。」
「這麼快就回來了?安兒難得手腳這麼利落。」秦繼眉也笑了起來。
一人猛地撞進來,方近玄皺起眉訓道︰「什麼事那麼急?小心不要倒了茶……」待見到來人,他閉了嘴。秦繼眉見他面色有異,轉過頭去,叫了起來︰「趙德,怎麼是你?」
來人是鐵凌落手下家將趙德,此刻他的臉上全是惶急之色,見到秦繼眉便跪了下來︰「秦姑娘!幸好您在這里,請您立刻回戚家吧。」
秦繼眉與方近玄相視一眼,秦繼眉問道︰「怎麼?是出了什麼事麼?」
「夫人被刺了。」
「什麼?」秦繼眉叫了起來。
「昨日夫人被刺,現下情況危急,請秦姑娘回戚家一趟吧。」
秦繼眉的臉一下變得煞白,方近玄扶住她,「別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