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喜娘背入了轎,溱雪只覺身子一輕,知道是起轎了。
罩頭不厚,從錦繡中望出去,世界一片彤紅。她抿著唇,輕輕地一笑,只是心里仍是有些忐忑不安,一只手緊揪著裙裾。半晌她才發現,手心里竟全是汗。她低下頭,瞥見了腕上的玉鐲,心里才平靜了些。
還記得昨晚,眾姐妹們圍著她說笑,那是在挹秀樓的最後一夜,是與姐妹們相處的最後一夜。有道是侯門一入深似海,自此她再不可能與煙花間相結的好友再聚。
燈火明滅間,有人塞過這只玉鐲︰「願你郎君如玉,溫良謙厚,待你如蜜似糖,讓你一生幸福。才不枉我們將你送出門去。」燈光里,鐲上映出怔怔的容顏。玉質溫潤,價值不菲,而風塵女子,一文錢也是血汗得來,都指望著能給已無希望的自己養老所用。而這只玉鐲,有著幾多想願,幾多祝福。
溱雪摩娑著玉鐲,低下頭,一滴清淚順著鐲子滑落。她這才明白,真要離開家了,離開姐妹了。
她握緊了玉鐲,暗暗勸慰自己︰身離心不離,她是從家里嫁出去的。
又想到將要喚作良人的那個人,溱雪心里一陣甜蜜。記起他平日深情的眼,還有那句「在我心中,你是最干淨美好的女子」,這才使她傾心下嫁。
想到他,溱雪忍不住嘴角彎彎,心中憧憬。
微微抬起頭,她忽然發現外面人聲稀了,靜了。姐妹們說是請人敲打到新郎家門口,人呢?她皺起眉,按捺下疑惑,沒有問。劍曾說過家里不讓他到挹秀樓迎娶。她雖怨,卻知道世家最要面子,迎她為妾一定希望低調些,因此也沒說什麼。正因如此,轎外之人全是她不認得的,若探頭去問,她恐怕被人笑話。
行行復行行,周圍越來越安靜,只听到沙沙的腳步聲。溱雪不由得眉頭結得更緊。
忽听轎旁喜婆輕聲道︰「小心點兒。」轎子一簸,像是過門檻的樣子。
入了南宮家了嗎?該踢轎門了吧?溱雪有些心慌,前夜里嬤嬤那許多囑咐全記不清了,心亂如麻。
然而轎外一片寂靜。
轎外有人冷冷地道︰「溱雪姑娘下轎吧。」一雙手從轎簾穿過,握住她的手臂,要她下來。
溱雪心中一沉,火氣就上來了。但她握緊拳頭,壓下滿心的不快。
深吸口氣,她依言下轎。
眼前忽地一亮,那罩頭被身後的喜娘撩去,手一松,織錦鴛鴦墜落塵中。
溱雪回頭怒視著喜娘。那罩頭是樓中繡藝最好的織娘花了三天三夜方繡成的,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劍呢?該由他來掀罩頭啊,罩頭撩時,該是多少旖旎,多少溫柔。她皺起了眉,心中的不安正在翻江倒海。
轉頭處,胖胖的喜娘皮笑肉不笑地望著她,眼中有一絲鄙夷。
溱雪的心一瞬間全寒了。
忽然瞥見轎夫侍女全離得遠遠的,垂手俯頭立著,臉上多半是木然。
一院子,全是冷冷的寒。
溱雪慢慢地向前望去。
第一眼,望見的就是南宮劍。
他沒穿喜袍,站在門前高高的台階上。
他一眼也沒望她。
溱雪咬著牙,止住突突的心跳和向上翻涌的氣血。
南宮劍陪著一個銀發老婦,那老婦人拄著虎頭拐杖,雙目如電,面上不帶半絲笑意,只冷冷地看著她。
溱雪知道,那是南宮家的老祖宗、管事人、南宮劍的女乃女乃——南宮老太太。她強撐著笑臉,到階下恭敬地行禮,「溱雪見過女乃女乃。」
一片沉寂,溱雪只感到一對冷眼正上下審視著自己,她只低了頭一言不發。
終于,老太太慢悠悠地開了口︰「莫叫我女乃女乃,我沒有那個福氣。今天你是入了我南宮家的門,可並不代表你就是我的孫媳婦。劍兒喜歡你,可你最好謹記身份。要真進我家的門,還得讓我滿意才行。來人,把她一身行頭給我扒了!我們家,不準髒東西進門。」
「是。」呼啦啦幾個侍女圍了過來,扯著溱雪的步搖金釵,溱雪只掐緊雙手,冷冷地望著地下,一聲不吭。直到丫環拽走她手上的玉鐲,她仍是沒有說話。
「全給我扔出去!」
指甲緊緊陷進肉里,留下月牙似的傷痕,血絲滲出,但溱雪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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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搡著被扔進叫做「新房」的地方,溱雪木然地癱坐在床邊,心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只是,仍想著那個叫做良人的人,想听他說個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麼。
心里始終還是有些希翼啊。
直到天將白,良人猶未來。
枯坐的女子心如死井,但冷得顫抖的心生起狂熱的情緒。她獨自一人,在慘白如雪的房里笑得妖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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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從新房出來的溱雪卻大出南宮家上下的意料。她褪盡了脂粉,原本艷麗的臉上掛著雍容的氣度。
那一日,她恭謹地向南宮家上下行禮,賠了十二萬分小心,低眉順目。那個挹秀樓出名艷麗如火的名妓似乎一夕間死了,飛升天外,再也找不到了。
南宮老太太沒有喝溱雪跪了半天捧著的茶,銀白的眉下,一雙冷眼斜睨,「看你今天的樣子,是有話要對我說了?」
溱雪面帶微笑,乖乖巧巧,仿佛並未跪得雙膝劇痛。她輕輕地說︰「溱雪昨晚想了一宿,老祖宗說得沒錯,我能進南宮家,是天大的福氣。今後我一定重新做人,絕不墜了南宮家的名聲,要對得起老祖宗和……」她含羞帶怯地看了南宮劍一眼,「只求老祖宗多費心,以後多多提點。」
南宮老太太慢吞吞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才抬起下巴,「起來吧。」
「是。」溱雪低著頭,膝上一陣刺痛。她臉色未變,笑著垂手立到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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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後,南宮劍進了她的房。
夜半,他與她相對而酌,才算是新婚之夜。
相擁,于半醉半醒之時,溱雪輕軟地問︰「劍……為何娶我?」她吐氣如蘭。
南宮劍慵懶地「嗯」了一聲。過了好久,佳人輕搖他的臂,他才得意地輕笑著︰「第一次見面時,你多驕傲,看也不看我一眼……那時我就想,這個女人不管用什麼手段也要得到手。現在,你不乖乖在我的掌心?」
他的口齒已不清,也未睜眼,未看到夜色中枕邊人一雙冷如冰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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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
「對了,听說南宮兄你這次又要納妾?」
南宮劍朗笑著道︰「哪里!傳得還真離譜,不是又要納妾,是我家老祖宗要正正式式給溱雪個名份。只是在家中擺幾桌筵席,補全四年前的禮節罷了。」
「溱雪?就是傳說中那個……」桌下,被人痛踢了一腳,遂鴉雀無聲。
南宮劍只裝作未聞,「當年我迎娶溱雪時,按老祖宗的意思,低調些算了。不過這兩年,溱雪已成了老祖宗眼前的紅人。前幾日老祖宗發話,那時委屈她的,要補回來。」
「哦,看來你的小妾倒真伶俐。若能再生養一子半女,還怕你老祖宗不高興死?」
南宮劍沉下臉,至今無子是他的一塊心病。同席之人自知說錯了話,立刻岔開話題。南宮劍狀似無意,「到時各位可要來捧場,喝一杯喜酒啊!」
「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