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雖然筆下只是幾句,明陽有限的歲月已過了一年,是第二年的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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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金桂盛開的園中,如今飄的是冷艷的梅香。幾株老梅盤根錯節,點點紅梅映著初下的新雪,清冷寧靜。
穿著白色輕裘的明陽站在梅下。一陣寒風吹過,積雪便簌簌地落下,張開掌,接了幾片雪在掌中,見那雪融成水滴落,沿著掌中細紋蔓延開去。她痴痴地出神。
忽然手被握住,還沒回頭,已被身後來人一轉,拉入溫暖的懷里。她輕笑著,擁緊來人。抬頭時,卻看到桓灝微皺著的眉,好奇地問道︰「怎麼?不開心?哪個敢惹你生氣?」
桓灝握住她兩只凍得冰冷的手,「還有哪個?前幾天才受的風寒,不是叫你好好待在宮里休養?一來就听旋露說你非要透透風!什麼透風,我看是凍骨頭才是真的。」說著,將明陽的手藏到他黑狐的皮裘下。
明陽微嗔著︰「本來就是嘛!一場小小的風寒,你和旋露居然把我關了半個月!悶也悶出病來了。」說著,懲罰地將手探入他的衣領,冷冷的手觸到衣下溫熱的皮膚,只覺得如融化般地溫暖。
桓灝隨她去玩,將外衣裹住她,望著她嬌小的臉,「看著雪,在想什麼呢?」
明陽臉上現出憂慮之色,「這雪都積起來了,朱槿他們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戰地不比都城,也不知他們有沒有冬衣……」
「在想這個啊?你放心,紫眉已將御冬之物分派下去了,應該已經到他們手上了。」
「這仗也打了一年了。要多久才能結束啊?如今不比大盛時,民不聊生已經很糟了,我昨天命人查過,國庫也……」
桓灝沉穩地看著她,眼中是讓她安心的神色,「你放心,再挨一年是沒有問題的。真的不行了,還有‘官庫’,這些年官吏們從朝廷得了不少好處,如今國難當頭,若要保住現在的榮華富貴,總要‘放些血’出來。不過這已經是下招了,我想是用不著的。」
明陽臉色稍霽,卻還是憂心,「雖然前線戰報是日日見好,可是若是時間太長,只怕會士氣低迷。」
「這世上哪有能速戰速決的好事?只用一年便可以控制住局勢,已經是朱槿的奇跡了。你身為朝中核心,絕不能心急,心急就容易出事。」
「我也知道,卻總是忍不住東想西想……」
「何況又不只我們這方受了時間困擾,明廣他們會更心急。」桓灝撫慰地拍拍她的手。
明陽展顏而笑,「也是!」忽然想起一事,「一直想問問你的意見,為何明廣會那麼快出兵?我當初是想過這種可能,但總以為還要些年頭才會出這種事。他才剛坐穩根基,為何不再待幾年?等有些把握時再行事也不遲啊。」
「只因朝政也日漸穩下來了。他原本也想等你我起爭斗時再來收利的罷,哪知這一天一直沒來,反而你的威望日高。這樣下去,時間拖得越長,對他越不利。到時他明廣會被人遺忘,而人人擁戴你。他若再起兵,不成了人人痛恨的叛黨?勝算就更小了。」
明陽挖苦著,「這是夸你還是夸我?」
桓灝沉默了。
明陽話一出口,便知是說錯了,很快笑著說︰「進來吧。原也不覺得,這會兒站著真有些冷了。旋露一定在里面置了火爐,進去暖暖吧。」
桓灝隨她拉著手,進到內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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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象牙的梳子緩緩從黑發間滑落。明陽梳著發,但多半時間是在發呆。
旋露笑著接過她的梳子,「好了!別梳了,都有半個時辰了。也不歇歇。想事就想事吧,別難為你一頭頭發了。」從梳妝台上拿淺黃色的錦絛要給她系上。
明陽望著鏡中微笑著的旋露,緩緩問︰「旋露,我越想,越覺得我做錯了。」
旋露擰了眉,手中卻仍不停,「怎麼了?」
明陽迷茫道︰「我曾跟你說過了,我想讓他自由,可如今,他卻越來越被我束縛了……」
放下束好的發,旋露垂手,「公主是指桓大人嗎?」
「我知道,若只有我一人,絕不能像現在那麼做得成功。是因為有他幫忙,平才能如此安穩……可是,是我綁住了他。我知道,每次一看他的眼,我就知道……」怔怔地將發束移到鏡前,看那綁帶。
旋露強笑,「總是這樣的,世上哪有沒有束縛的人?您不也為了對皇上的承諾而綁住了自己嗎?」
明陽將發帶緩緩松開,「有時也想,早點結束算了……什麼時候才到頭呢?」回過頭,看到旋露慘白的臉,「別擔心,只是說說罷了……只有兩年,只有兩年,我可以跟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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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後,明安軍被剿。明安及彭定在華陽城破之日自刎。
面對傳回的死訊,明陽怔怔了半日,最後下令厚葬兩人于帝陵側。
再過兩個月,明廣主力被滅,只剩小鄙兵力躥逃。而明廣不在捕獲的俘虜中,大約是在小鄙人馬之中。
朱槿還朝。昭帝下令厚賞諸將,論功記賞;對所俘之人,除首惡外,皆大赦;同時下令生養戰亂之地的百姓,免三年賦稅,朝中諸項開支則能減則減。全貼了民用。
百姓奔走呼告,皆道其聖明。
第九章
八月,天清雲淡。
這日,明陽邀了桓灝出外游玩。旋露早早備了茶點預備路上吃,也隨同前往。
在朱槿幾人的取笑下,三人以及四個隨從便微服出了宮。
趁著太陽還未大熱,幾人沿著古道上了城郊的青雲山。
青雲山雖不高,卻很有幾分險意。因其峭壁林立,青松傲然,被許多人稱道。桓灝是早來過的,明陽卻從不曾到過,自然處處驚喜,處處要拉著他問東問西。
如此停停歇歇,終于到了山腰間可歇腳的「忘憂亭」。那原是前朝的幾個文人見山色雖好,卻無地可下腳而集資修的。這亭背後就是懸崖,坐著只覺得青山盡攬眼前,很是壯麗。
天氣有些熱,也沒有其他人到這里,偌大的亭子就只有他們幾個休息。
拿出涼茶點心,明陽邊吃邊听著桓灝講這山中的典故,倒也津津有味,連嘴中嚼的茶點也不知其味了。
正說著,亭外守衛的侍衛忽來報︰「前面有個女子朝亭子走過來,似乎是游人。」
明陽抬頭,見山間一粉衣女子漸漸走來,遠遠地看,只覺身姿姣好,卻萬分疲累的樣子,便道︰「若是普通客人就算了,你們也別凶巴巴地嚇著人家。天氣炎熱,總要讓人歇歇腳步的。」
「是。」
說話間,女子已快到亭前,忽听「咦」一聲,明陽回頭,只見桓灝滿臉不悅,奇道︰「你認得這個人?」
桓灝不答,只沉著臉道︰「莫讓她進來了,擋著就行了。」
明陽詫異問︰「就算與她有仇也得與人方便啊!只是一個女子而已,你不要太難為人家了。」
桓灝聞言不再說話,臉色卻越來越差。
那女子走近,果然是清艷無比的女子,見到他也「咦」了一聲,卻是驚喜的歡呼,但見到明陽,臉色卻黯了下來。
明陽省悟過來,忍不住冷笑,「雪姬。是不是?」
桓灝不語。
來人正是雪姬。她站在亭前,也不知該不該進。
侍衛回頭看兩人臉色,明陽冷哼一聲,白了桓灝一眼,揚聲道︰「雪姬姑娘嗎?進來坐坐吧,天氣漸熱了,里面涼快些。」桓灝抓住她的手,卻被明陽掙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