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請進吧。莫讓皇上久等了。」桓灝出現在兩人身後,讓吏人忍不住靶激涕零。
「哼!」明陽冷哼著,不理吏人,甩袖昂首入內。
吏人感恩地看了桓灝一眼,快步跟了進去。
入第二重簾時,侍女撩開簾時,恰好是明安從里面出來。兩人一照面,視線交會處仿佛是平地的驚雷。明安淺笑著,有一絲惡意,「姐姐,才來啊?」明陽慍怒地拂袖而去。
到第六重簾處,吏人留在身後,獨留她一人,「公主,小人不便前往,請公主一人進去罷。」
第七重簾處,隱隱可以看到暗處的守衛。
終于到了內殿。隔著幾重簾,這里與外面仿佛隔了一個世界。因為密不透光的關系,四處牆上都點著燭火,空氣隱隱讓人有窒息的感覺。皇帝正靠在椅中,憑著厚厚的幾個墊子,勉強將身體扶正。
明陽走到前面,一拜到地,「見過父皇。」
沉默了一會,平成帝才咳道︰「起來吧。」
明陽抬頭,看到父親。平成帝的病態更深。以前的他總留著幾分威儀,此刻的他青白的臉上只有瀕死之態了。明陽心中一酸,竟要落淚︰那個人,她的父親,背後就站著死神了。直到這一刻,她才真切地感覺到。
平成帝直視著她,忽然問道︰「明陽,可知為何我到最後才見你?」
明陽收住心神,斂眉道︰「女兒魯鈍,不知父皇深意。」
「因為我明日將立你為儲君。」
一室寂靜。
平成帝漠然看著女兒,仿佛剛剛只是說了件無足輕重的小事,而明陽卻震驚地抬起頭看著父親。
餅了許久,明陽才能笑出聲來,「謝謝父皇。」笑容已變成了欣喜若狂的樣子,心中卻是忐忑。
平成帝看著她,平靜地說︰「君無戲言。你既已答應,那麼,打開左邊櫃子上的匣子,里面有正式的詔書。去看看吧。」
明陽直瞪著父親,好一會兒才依言找出了詔書。打開一字一句地看下去,只覺得心怦怦跳得厲害。
握住手,才發現掌中是微微的冷汗。她定神,抬起頭,「謝謝父皇!」微微的笑意下是驚慌的心思。
平成帝笑了,「你道我是病糊涂了是不是?原本你的主意是無論如何也輪不上你這位置,可惜,明陽,你算錯了一步。」燭火下,他的笑容很是古怪。
明陽放下詔書,只覺得口中干澀,「父皇說笑嗎?女兒哪里有什麼盤算呢?」
平成帝沒有再看她,只是疲倦地靠到椅中,「既然你這麼說,那麼,我就告訴你為什麼會立這個詔書。」
明陽不語。
平成帝移開了目光,投在角落的黑暗處,慢慢道︰「你也該知道,我一生最是自負。年輕時總是想,以我的能力,為平朝好好做一番事業,成就一片錦繡江山。如你一樣,我總是千算萬算,卻最終忘了自己的心,還有,人是不能被算計的。平到現在這個地步,是我做錯了。陽兒,你可知道我做錯了哪幾件事?」
明陽微抖著,那個她叫做父親的人還是第一次那麼溫柔地叫著她的名。「兒臣不知。」
「到此時你還要裝糊涂嗎?那就讓我說吧。第一件事,我不該娶你母後,害她郁郁而終。這是我一生最後悔的事。那一日去見你母後,我知道你也是在的。那一日我不只是去見她,也是想跟你說那些話。那時我還不像現在,許多話當面我是說不出的。只能那樣。希望你能明白,並不是我薄情,是我無計可施。」
明陽不得不坐到一側的椅中,緊緊握住把手,才不至于顫抖起來。
「第二件事,是我錯用了桓灝。當年我想無論如何,我該是壓制得了他的。沒有想到世事無常。自你母後死後,我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有心卻無力。眼看著這平朝已盡在他手,我每夜中總是冷汗涔涔,不能安眠。」他的臉上有絲苦笑,「最後一件事,陽兒,那就是,我對不起你。當年,我曾發誓,若是你母後生下男孩,我必立時就立他為儲。一來,是因為對不起你的母親,想要有所補償;二來,是考慮到你將會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朝中大臣就算想要反對,也無從著手。身為男孩,我可以月兌離你外公他們的影響而撫養你。但是我忘了,人心不能算。算了也只是徒勞而已。」
明陽低下頭,心中一片茫然。
「生下你時,知道是個女孩,我就失望了。不幾天,你的外公他們就過來,說是你是明家第一個女兒,要我早些立儲,我那時有些光火,深知他們是想借你和你母後鞏固自家勢力,當時就拒絕了,就說你是女孩子,名不正言不順。後來話傳到你母後那里,結果更苦了你。後來我悔了,卻已來不及了。現在想想,要是當時想周密點,也許最後就不會像今天了。那時我無法,只好派了信得過的心月復照料你。
「開始時,你嬤嬤總是帶來讓我開心的事,說你讀了哪些書,做了些什麼事。後來我就叫了太學給你上課,希望你若出色,將來可以獨立于父母,不至于卷入這些混事。可是後來你嬤嬤死後,不知為什麼,你竟變了。那時我有所听聞,卻不便再派人了。你的幾個弟妹出生了,後宮的情勢復雜起來。我這里的一舉一動也不方便了。只能那樣隨你了。一直到後來才知道……」
明陽打斷他的話,冷冷道︰「父皇這樣說,那麼,立儲的話,您是認真的?」
平成帝點頭︰「是。」
明陽直盯著他,質問著︰「為什麼?因為我還是你的乖女兒,所以你立我為儲?」
平成帝直起了腰,「我知道你是起了疑心。你聰明,我不能用假話騙你。」
「那麼,是為了什麼?你不是一直比較屬意于明廣,為何突然改變了主意?」
「這一步,我是無計可施下才想的。只是覺得沒臉向你說明。但無論如何,到今天,我要向你坦白一次。立你為儲,並不因為你,是為了桓灝。」
明陽一震。
平成帝點著頭,「若只是因為你聰明,我是不會選立你為儲君。一直到幾個月前,我一直考慮的都是要立明廣為儲。那時,看看你們幾個,似乎都不成器,在桓灝面前都是不堪一擊的小孩子而已。雖然明廣他……但他到底姓明。而且他也有能力,或許能跟桓灝抗衡。雖然明廣現在是桓氏一派的。但做了皇帝,以他的個性,是不願做桓灝的傀儡的。只是比之桓灝,他沒有厚實的根基,才干上也欠缺一些,只怕不樂觀。」
明陽冷笑,「那麼,父皇是認為我能對付平朝第一的聰明人?」
平成帝眼楮亮了起來,「是的,假如天下還有一個人能牽制桓灝,那麼,這個人只能是你。」他緊緊盯著女兒的身影,見那縴弱的身子輕輕顫抖著。
「父皇何出此言?」
「因為你是他惟一在意的人!」
一片死寂的沉默。
「原來如此。」幾個字木然地從明陽的口中吐出。她不再顫抖,但是冰寒的感覺從心底的最深處泛了下來,仿佛是回到了那一夜她伏在母親的帳後听到那些讓她心碎的話語,「你知道了我和他的事,所以才利用我牽制他!」
平成帝歉疚地看著女兒,「是的。」
明陽麻木地看著父親,「是因為這世上惟一愛我的人是他,你才要用我來對付他?」
「所以才說我說不出口。因為對不起你。然而桓灝只對你一人有情。只要你登上帝位,他一定會顧及你,不會再想奪這江山。只要是你,他定會安心輔佐。只有這樣,才能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