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皇上真是抬舉我們這幾個老臣了。公主風姿英颯,天資又高,我們哪里當得起皇上剛剛的話啊。何況,皇上是不是忘了桓大人了?說起來,桓大人與公主乃是平輩。如今的年輕人可是能獨擋一面的了。」
平成帝一拍額,「看朕這糊涂記性!明陽,來,這位是桓丞相,和你年紀相差不多,你往後要多多向丞相學學,丞相年紀雖輕,卻已是國之棟梁了。」
桓灝淡然恭身笑道︰「皇上厚愛。公主是金枝玉葉,桓某又怎能與公主相提並論。」抬眼,看到了一張雪白無血色的臉,而看不出情緒的黑眼,緊緊盯著他。
平成帝看了他一眼,似乎也覺得剛剛那有一絲陰冷之意的話不像是向來穩重的桓灝所說的話。但只瞟了一眼,就回過頭去看著女兒。
明陽看著桓灝,淡然的臉上看不出情緒,此時的他仿佛帶著面具的陌生人般佇立在她面前。她一咬牙,轉過臉,高高揚起了下巴,「父皇,好了沒?」不耐煩而又滿是冷意的聲音讓不少人暗自搖頭。
平成帝不悅地眯起了眼,但很快緩下臉色來打圓場,「你就是急性子。來來來,大家都坐下吧,明陽,你要好好敬各位一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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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幾旬,眾人都有些微醺,明陽卻只覺沉悶痛苦,趁著空檔,她偷偷離開了筵席。
一路狂奔,如同逃跑一般,她奔到花園中,腳下踉蹌,她撲到假山石上,顧不得衣裳磨損,珠飾零落,忍不住失聲痛哭。
迷蒙著眼楮,她的世界一片零亂,原本在漆黑的心中惟一保留的一片寧靜,到今日竟突然蕩然無存。想到那冰冷的眼,她的淚更加洶涌。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眼楮酸痛,她仍止不住哭泣。
默默地,眼前伸過一方白帕。
她心中一驚,慌忙抓過錦帕,糊亂擦著淚。粗喝道︰「哪個混蛋?還不快滾?」急轉過頭,正對的,是她為之哭泣的那個人。
桓灝立在她的身後,仍然淡漠地看著她。
明陽大驚,禁不住往後連退了幾步,然而身後是嶙峋的假山。她的腳下一絆,定不住身形,便向後倒去。
「小心!」桓灝忙伸出手,拉住了她。
被拉進懷的女孩,卻哭了起來。
不同于剛才,現在的她,淚水無聲地落下,伏在桓灝的懷中,一動也不動。
桓灝用力地,擁緊了她。
第二次了,看到那落淚的女孩,心中竟然仍是與第一次時同樣的感受︰心疼和不舍。而,正是這個女孩,正是她在今天給了他或許稱得上一生最嚴重的打擊。
為什麼不舍?
她為什麼落淚?
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愫摻雜成甜酸苦辣混亂的心思。在看到她默默滑落的淚水時,全都變成了一種,心中的某根弦被緊緊地牽掛著,好痛,好痛……
那雙手緊緊拉住仿佛要墮落到深淵的情緒,不知為什麼,心頭升起的居然是難以理解的甜蜜。轉瞬間,明陽卻想到了典上宴前的那雙冰冷的眼楮,然後,淚水便不停地從心中涌起,只能看著眼前的方寸之地無聲地落淚,生怕再次注目,那雙跟的冰寒會再次凍傷自己。
一聲輕輕的嘆息,桓灝將明陽的臉輕輕埋進他的懷中,仿佛是想將她的眼淚深深地揉進胸膛。
直到許久之後,明陽才能從他的懷中抽身而出。不抬頭,不看他,只悶悶地問︰「你來做什麼。」
桓灝反問著︰「你又為什麼在這里?」
明陽皺了眉跺著腳,「哎呀,我先問你的!」忽然間,覺得心中的郁悶散去了不少,也許,是因為他就在眼前。
知道不該有這樣的情緒,但禁不住地,桓灝的心中升起了別樣的暖意,「你……哭了。」
「我哭干你什麼事?不要你多事。你瞞到我死好了,桓‘丞相’!」火藥味的話語抖開了心結的所在。
冷冷的聲音響起︰「比起某人連姓氏都有意隱瞞總是要好些吧,陽兒。」
抬起頭,明陽冷臉看著他,「如此說來,是我活該受騙嘍!」
桓灝深深望著她,忽然道︰「陽兒,那次林中見面,你是第一次見到我嗎?」
心念電轉,明陽冷笑道︰「桓大人這次是懷疑我惡意欺瞞相騙你不成?」
桓灝冷然,「我不信你不是這麼猜測我的。」
明陽微紅了臉,一半是因著說著了心事,一半是因為惱怒,「我萬料不到原來我明陽在你眼中是如此的卑劣小人。我可以對天發誓,若當時是因著什麼齷齪心思來設局套你,我甘願五雷轟頂,遭萬世之劫!」
「你又何嘗信得過我?你今日之所以哭,難道不是為了猜忌?你要我深信不疑,你何嘗不是用同樣的心思來待我?」
明陽半日不語,忽然笑了起來,「大哥,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早信我不是有意瞞你,卻偏偏這樣來嚇我。」
桓灝看著她忽然慧黠起來的眼楮,原本冷淡的眉眼變成了淡笑溫存,「還是被你看出來了?」伸出手,明陽自然無比地與他相觸而攜手,終于偎依著。
良久。
「今天看到你竟站在典儀台上,我真是吃了一驚,從來沒有想過,你竟會在那里。你不告訴我姓氏,我也不問,是因為想你定有不說的理由,且總有一天你是會告訴我的。但那時看到你,我真的難免起了疑心。」
「那又是什麼時候相信我沒有壞心呢?」
「一直在看你,不能明著,只好偷偷看著你。開始是生氣地看著你,後來看到你眼里的悲傷,然後你偷跑出來。其實我很早就跟了出來,看到你哭了……所以我知道了,你絕不是來騙我的,你一直就是那個拉著我手的陽兒。」
「你不怕這回哭又是我故意哭給你看的?」明陽眨著眼俏皮地笑著。
桓灝回以笑容,「若是現在,倒有可能有人是因著我的身份或是其他來設計于我,可那時我只是小小的伴讀,而大公主是何等顯赫的地位,又怎麼會注意到我,還用上幾年時間來騙我呢?」
「臭美!」緊緊握住桓灝的手,明陽忍不住調侃著他,忽然低下頭,「剛剛……我那麼冷淡,沒有生氣嗎?」
「唔……這是道歉嗎?」桓灝戲笑著。
「不要得寸進尺!你對我也不好啊。」明陽凶凶地抬起頭,皺起了鼻子,順便掐了他的手一把。
「好凶!」桓灝反手握住她的手,「那麼,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是這樣?為什麼我認識的你和叫明陽的那個人沒有半點相像之處?」
「想知道嗎?」明陽的眼黯淡下來,「總是要讓你知道的,只是你得有耐心,因為會是個很長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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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說我出生那時,足足讓母後痛了一天一夜,差點母女俱亡,是十幾個太醫一齊好不容易才保全了我們的性命。
「很小的時候,當我知道不受母後寵愛時,去問嬤嬤,嬤嬤總是告訴我,是因為我讓母後受了苦,母後見到我,自然會有些隔膜。不過嬤嬤又告訴我,只要我乖,听話,總有一天,會讓母後愛我。
「那時還小,母後和父皇他們不愛我,沒有關系,因為有嬤嬤。我听嬤嬤的話,我乖,好好地跟著太學讀書。我想嬤嬤說的話一定沒有錯,總有一天,母後和父皇會像嬤嬤一樣愛我。
「然後嬤嬤死了。一夜之間,我的城堡坍塌了。保護我的人死了,我看到了原本嬤嬤張開羽翼為我遮蔽的那個世界。
「後來才听說,我一出世,母後听說我是個女孩,就不肯抱我,只是說著︰‘為什麼?為什麼是個女孩。’而父皇听說我是女孩,更是沒來看母後和我。之後,直到滿月的宴席前,母後也沒有抱過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