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你永遠只關心你的江山社稷,從來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若不是心中有你,我又怎會保你的正宮之位,又怎會……最終生下明陽?」
「明陽?哈哈哈哈,只有明陽這件事讓我痛快到底。我有多恨你,明陽就有多恨你!」
「你……何苦要把她扯進來?何況……你那樣對她,她同樣恨你……」
「你也知道?你知道我怎麼對她,你卻無動于衷,今天又來說我什麼?你是最沒有資格的人。我倒是想問你,你的女兒恨你,你是什麼感覺?」
「你可知當日我知道你有孕後,我曾向上天發過什麼願?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當日我想,只要你生下男孩,我一定立他為太子。正是因此,我才早早取下‘陽’這個名。是希望他光輝威儀,成人成才。」
「可惜她是個女孩,是不是?我也告訴你,當日我也曾發願,若她是個男孩,我一定不擇手段,要讓他得了你的皇位,要叫他恨你入骨!那樣才痛快!可惜生下來竟是個女孩,那一刻,我只恨得希望從來沒有懷過她!」
「你……真的那麼恨我?恨得竟要不顧你的骨肉?」
「你何必假惺惺,你從來不曾在意過她,今天也不必來說我冷血。對你,我當年對你的愛有多深,今天對你的恨就有多深!所謂入骨刻心,就是如此。我只恨我今日病重,只怕看不到你死的那日,看不到你心心念念的大平江山分崩離析之時!」
一聲脆響,時間凝結在平成帝揚起的手和王氏偏轉的臉上。而紗縵後的明陽早已淚流滿面,一滴一滴,無聲地,滑落到地上。
「你走。」王氏的聲音響起,「你走!」
良久,沉重的腳步聲響起,遠去。
而淚,在兩代人的臉上流。
又過了許久,王氏仿佛衰老了許多的身影佝僂著,「明陽,出來罷。」
紗縵後痛哭的女孩走到燈光之下,終于嘗到了痛苦如心中滴血的滋味。
「你來看我,我很感激。自生病那天起,我就想告訴你剛才說過的那一番話。我不是你的母親。我只是生你出來,卻是你的仇人。因為你是我仇人的女兒。我只告訴你一句,永遠永遠不要相信別人!否則,下場就是跟我一樣。」
啜泣的女子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那麼,他們……明玨他們,是不是你……」
「是我。雖然你是女孩,但我希望你能得儲君之位,所以我殺了他們。只可惜天要我住手,要我不能再活。從今後,你好自為之。我不再強求要你得天下,隨你自己的意罷。」
「你……是把我當成陌生人了,是嗎?」
王氏沉默。
「好!我告訴你,我永永遠遠不會讓你如意!」
王氏蒼白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明陽轉身直向外奔去。直到門前時,王氏突然叫住了她。她猶豫著,終于停下腳步。
「若是你……你要小心一個人。桓家的桓灝……是個不可小覷的人……你日後要小心。不管你最後是不是入了朝,他只怕都會有所行動……」
「謝謝母後。」冷冷的聲音隨著一聲沉重的關門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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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宣殿。
朱槿扶了明陽回宮,只有旋露一人靜候著。見她們來到,旋露喜出望外地迎了上來,「老天!這麼長時間,我只怕你們出了什麼事……」見到朱槿做著噤聲的動作,她停下腳步,疑問地看著朱槿的苦笑。
明陽如木偶一般,一步一步,越過了旋露,走進內室,關上了門。旋露正要問朱槿發生了什麼事,忽然,內室傳來聲嘶力竭的哭聲,以及重物、器皿落地的聲音。哭聲如同泣血的杜鵑,傳出了心碎的聲音。
兩人默立室外。侍女們被吵醒了,披著外衣紛紛趕來,被旋露一一勸回。
良久,哭聲方歇。
旋露與朱槿相視皺眉。遲疑著打開了房門。一人眼,便是一室的狼藉。明陽伏在榻上,黑發如瀑遮住了她的臉。
旋露上前輕拍她的肩,抬起來的,卻是一張冰冷漠然的臉。
明陽一字一句冷冷道︰「我願今生後的生生世世,永不再生于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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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平朝國母喪,帝令舉國哀其三月。王氏逝時僅三十有四,帝賜號德容。
明陽十七喪母。
王氏入葬之日,令眾臣紛紛議論的是,她惟一的女兒那慘白的臉上,沒有一滴淚。
那一年,年輕的冒失訂婚的「夫妻」兩人,沒有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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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478年(五年前)
又是夏季。
「到十月,我便滿十八歲了。」
「沒有變心?」
「若是變心,我還會來見你?」
「那麼,明年這個時候,我會稟明父母,你……可願見他們?」
「……你說,我穿什麼衣服好?」
「大哥,你的手好大!」
「你的手太小了些。」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知否?」
「我心一如君心。」
那一年,槐花早早地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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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平朝第一公主的成人大典。
那一天,他們相逢,在從來不曾想像到會相遇的地方。
她坐在高高的雲間,而他,只距她幾丈,卻仿若深淵。幾步之間,是永遠也難以逾越的距離。
紫金流蘇的裙,金絲瓖就的衣,插入發間輕斜著顫微微發著冷光的簪。她,低眉垂目,連呼吸,似乎都冰冷而蒼白。
皇帝特許他穿著的象牙白長袍,發上輕壓的官帽,瓖著象征朝中最高權力的泛著明潤光澤的黃玉。他的發在朝霞的晨風中輕輕飛舞,只是那一張俊逸的臉,莊重得不帶一絲表情。
他和她,眼神只交匯一秒,然後,形同陌路,再次投于各自眼前。
只是,只一秒,她的心已如寒冰般封上。即使早有無數猜想,但從來也不曾想過,那個人,就是宮中傳說已久的桓家的新當家,那個據說異常俊朗卻冰冷無比的男子,那個母親臨死時惟一告誡自己要小心的男子。但是,終于,在她十八歲生辰之時,她明白了,原本設想過的單純,只是如輕煙般遙不可及且不可靠的東西。
而他,朦朧眼前,仿佛看到那個大笑著、撲到他懷里的女孩,那個將縴弱手掌貼到他的掌上然後握緊的女孩。只是,他明白了,從今天起,那個女孩就已遠去了。因為,她是那個傳說中的嬌蠻公主,那個傳說令她的母親不擇手段也要推上帝位的女孩,那個……不知道為了什麼到了他的眼前、也許只為了……得到支持和權力的女孩。
一陣酸澀襲上心頭︰她(他)知不知道她(他)是誰?又為了什麼,要出現在她(他)的眼前?
閉眼,睜開。
從此,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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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典在帝都北郊的祈天典舉行。由平成帝為公主賜冠,同時賜予封號。
立于群臣之中,桓灝冷眼看著一年來衰老許多的平成帝將瓖著寶玉明珠的鳳冠壓到明陽如雲的鬢發上,忍不住自嘲︰原來,那個與訂下三生盟約的女子,姓明,竟是天朝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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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啊,來,見過諸位大臣吧。」在大典後設于宮中的宴上,平成帝攜著明陽的手,走向夾道而列的眾臣。
「陛下萬歲!鮑主千歲!」眾人齊恭身祝願,平成帝朗笑著︰「愛卿平身!兒啊,見過幾位大人。這幾位可都是你的叔伯長輩,往後你可要虛心听覲,好好學學如何為人,怎樣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