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平成帝始終未出現在養心殿中。
這使原本便竊竊流傳于宮內朝中的關于帝後不合的流言再次廣為流傳,並且在「事實」的佐證下更顯其真實。
與此同時,第一公主,王氏惟一的女兒,明陽公主的身影也未出現在養心殿中。
流言于是又有了新版本︰關于公主的寡情薄義,無心無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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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
養心殿中,侍女靠著牆,眼微閉。幾個守夜的太醫也都靠著外殿中設的小榻淺眠,時不時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听听內室的聲響,復又安心地入眠。
一道人影閃入殿中。
在燭火的掩映下,影子拖成長長的黑色,燭光一明一暗之間,那人的側臉亮了起來。
是朱槿。
只見她輕輕走至殿中的案上,那神態就如同腳掌綿軟的貓兒正躡手躡腳步地在黑暗中游移。靠近燭火,她從懷中掏出一支白色物事,在燭上點燃,室內立時彌漫著一種淡淡草藥的味道。稍等片刻,她向室外點了點頭。
穿著黑色披風,用斗篷遮住了臉的明陽走入室內。
朱槿向她遞過一顆紅色藥丸,「趕快吃了。紫眉說這‘迷魂’藥性極強,你小心別也中了。」
明陽吞下藥,默默向內室走去。
「哎!」朱槿忽然喚住她,欲言又止的神情。
明陽笑了,「我會小心的,如果有人來,你就叫我吧。」
「吱」一聲推開內室的門,室里無人服侍,只有幾盞昏黃的燈閃爍著暗淡的光。轉身,將門合上,明陽靠著門駐立良久,才走向置于內室那一側的床榻。
床榻上,王氏沉沉地睡著,原本雍容的臉如今已瘦得陷了下去,脂粉不施之下,看來是如此的蒼白。那原本母儀天下的鳳凰如今已徹底失去了往日的芳華,只能垂羽喘息。
明陽站在榻前,看著榻上的母親,不出聲,不動。
室內,只有燭光偶爾地移動,才顯示出這是現實,而非夢幻。
良久,王氏輕皺了下眉,輕輕地申吟著,想是有所夢。明陽疾往後退,只二步,便見母親只是翻了個身而未睜眼。此時的王氏已是側身而眠,臉對著燭光,蒼老的容顏再難掩飾。
明陽坐到榻前,見母親的一只手自錦被中伸出,斜斜落在空氣中,便輕輕執起她的手。那一握,才知道原來母親的手是綿軟的。生平第一次的接觸,竟是如此境地,不由地心底一酸。
一滴燭淚自燭身滴落到燭盤,燈花一閃著,王氏手背上,赫然是一滴晶瑩的淚。
忽然門開了,明陽一驚,忙將母親的手塞人被中,轉過身。
「明陽,你父親來了。」朱槿神色卻有些古怪。
明陽站起身,「他?」遲疑著,「還有多久到此地?」
「就一會了。」朱槿也有些遲疑,「他……和你一樣,也是一身的黑衫,而身邊也未帶侍從……」
明陽一怔,「你躲起來吧。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來做些什麼的。」跳躍的燭光中,她揚起了下巴,眼中有絲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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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殿中,明陽帝謹慎地入內,環視四周,見眾人皆沉沉睡著,快步入了內殿。
門外,朱槿隱在重疊的簾障之後。門內,明陽伏身于母親榻後的紗縵之中,她早已月兌下了身上黑色的披風,里面是淡黃的衣裳,恰與那紗縵是同一色的。加之燈火明滅,使人難以分辨。
平成帝掩了門,一步步走向臥榻處。
明陽禁不住了掩住了唇,燈光下,那個只在高高的皇位上的男人,看來也是那般蒼老。他的眼中有一絲悲傷,那悲傷卻如同是千年玄冰下的微微流泉,在冷漠的神色下看來是如此地微渺。明陽屏住了呼吸,看著他,她的父親,一步步地,走向她的母親。
平成帝做了與先前女兒同樣的動作︰先是駐立良久,而後,坐到榻邊,不言不語,只直直地看著妻子。
無風無聲,不動不響,一室如磐石般的寂靜。
良久,平成帝的聲音響起︰「睜開眼楮罷,我知道你是醒著的。」冷冷的聲音在沉悶的空氣中泛出層層波瀾。紗縵後的明陽倒吸了一口冷氣。
榻上,一個同樣冰寒的聲音響起︰「你來做什麼?」
王氏衰弱的聲音對明陽而言不亞于是晴天霹靂。
她看到原本以為安睡著的母親已經睜開了眼,與平成帝對視著。
沉默良久。
「你好嗎?」
「恐怕要叫皇上失望了。臣妾一時半會兒只怕是死不了了。」
「你……何苦要這般咄咄逼人?」
「皇上倒是不來得好,免得臣妾不會說話,惹了您生氣。」燈光下,冷顏的婦人半倚著枕,視線投在男子身後的遠處。
「我……很想念你。」皇帝的目光開始是一冷,過了良久後,終于軟下了口氣。
空氣中一陣冷冷的笑意︰「這是要折了臣妾的福嗎?」
「夕樺……」久遠前的昵稱讓原本一片冰寒的王氏緩下了臉色,「我……很想念你。」
「想念我?」王氏終于直視榻前的丈夫,似笑非笑的眼上有著閃爍的瑩光,甚至,忘了用那尊貴的稱呼隔開兩人的距離,「何必呢?你我早已明白在彼此心目中的地位,你何苦用這些好話來哄騙我這將死之人?」
皇帝握住了妻子的手,卻被狠狠地掙開,然而再一次,伸出的手緊緊握住了那雙病中的縴弱的手,終于,緊捏。
「你……好好休養……」
「好好休養?皇上真是說笑了,何必口是心非?你我都知道,其實若是我早歸天了,對皇上反而好。免得我王家的勢力坐大,威脅到您!」
皇帝的臉沉了下來,「你是定要我生氣,是不是?」
「生氣?我是早就如同身在冷宮了,到今天居然還能讓您龍顏大怒?您不是早對我不聞不問了嗎?那麼多年之後卻說得如同只是新婚小別,倒是我的不對了?明宗越,你不要太虛偽!」
「夕樺,念你是身在病中,我今日就不與你計較了。」皇帝的眼中有著冷戾的光。
「計較?」王氏卻痛哭起來,「明宗越,你知不知道我最想要你做什麼?我從十年前,就希望你殺了我!你殺了我!」嘶啞的聲音和淒厲的容顏,明陽再也認不出這是往日她雍容華貴的母親。
「夕樺,是我對不起你。我早說過,若有下輩子,一定還你今生的債,你……又何苦困了自己?」
王氏胡亂擦干了臉上的淚,「來世?我要你的來世做什麼?今生受夠了你的苦,我寧願當初嫁雞嫁狗,也絕不入你的深宮。當年你對我信誓旦旦,說什麼海誓山盟,道什麼永不分離。我這才嫁與你的。但你用什麼臉色對我?我知道你是嫌我父兄勢利,怕他們挾了我的威,削了你的勢。可我王夕樺有哪里對不起你?新婚時已如入了冷宮。你從來不進我的門,反而立時納了三妃五嬪,流連花間。害我遭人嘲笑,令我日日傷心。你對得起我嗎?」
「當日我是不該娶你,是我不好。原本太後便不同意你我的婚事,更不同意立你為後。我拼了惹母後不悅,才娶你入了宮。結果第二日國丈國舅竟入了宮要官職,我才明白母後的苦心。你道我那樣做開心得很嗎?我每日只求一醉,偏偏有國事無數,就連一醉也不得求,又不能見你,你以為我不苦嗎?」
「你好自私!我父兄關我何事?你明知道那時的我是只要你待我好,我便可以什麼都不管不要的。你卻疑心我會縱容外戚?」
「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那時的你心軟善良。若那時你父兄來求你,你怎能置之度外?我只能不見你,不看你,免得授人以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