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陽深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從桓灝的懷中抬起了頭,胡亂地用袖子擦著淚,輕輕推開了他。
桓灝只是靜靜地遞過一方帕兒。
悄悄地從睫毛下看了男子一眼,明陽飛快地接過帕兒,擦著淚水和……鼻涕。
她不好意思地抬起頭,臉上有種羞澀的笑意,一下竟讓桓灝看傻了眼。「把你帕兒弄髒了……」桓灝愣了一下,「沒關系,只是小事。」
女孩的眼楮靈動起來,「那怎麼行?兩次見面,都要麻煩桓大哥。對你也許只是舉手之勞,可是對我來說,你可是既救了命,又救了急的大恩公呢。若是不報答你,就連老天都看不過去了!」
桓灝有些迷惑地看著女孩,一剎那,原本的傷心變成了羞澀,而後,竟是如此生氣勃勃,他只覺得仿佛看到了脆弱的蝴蝶,轉瞬蛻變成了驕傲的鳳凰。只是,那速度讓他有手足無措之感。
女孩看著他,眼中有著專注,「要不,明天這時候,我在這兒等你,賠你的帕兒,行不?」
桓灝遲疑了一下,想起了太學生氣的臉,歉意道︰「只怕要拂了姑娘的意了,明日只怕不行。」
明陽愣了愣,不曾遭到拒絕的她,心中有些慍意,皺起了淡淡的眉,「什麼事不能拖延的?我要你來!」
桓灝眯起眼,淡笑著,卻有些火氣,再次確認了,女孩是從未嘗過拒絕滋味的富家之女,「姑娘有些強人所難!」只是,再怎麼淡笑,冰冷的話中還是露出了些許寒意。
明陽看著桓灝,忽然明白,此時的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哭泣的女孩,發號施令在此地顯得如此突兀。她轉而輕笑著,「對不起,桓大哥,陽兒一時忘形,惹得桓大哥不快了。只是陽兒實在是想和桓大哥見面,一時情急,這才說錯了話,桓大哥見諒!」
桓灝驚訝于女孩的乖巧,不由得放軟了口氣︰「無妨,我明白。」
明陽仰起小臉,「桓大哥,若是你明天有事,那陽兒就在這里等你,你辦完了事再過來,這樣可以嗎?」
桓灝躊躇著,然而想再見面的心情卻連自己也騙不了,「那麼,明日晚些時候你再來,若是等到日落還不見我,你就回去吧。」
「好!」
明陽雀躍著的笑臉讓桓灝禁不住地想要微笑,再一次堅信,還是笑容比較適合這個女孩。然而,心中的某處,卻有一絲的警惕︰聰明、懂得迂回而又堅持和道歉的人,是他從來不曾遇到過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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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平王朝上下大驚。
臨王明琦夜中忽然暴疾,嘔血,在一個時辰中便驟殞。
前日里臨王雖感了風寒,然而日漸痊愈,此時他卻忽然暴斃,不禁令朝野一片驚惶。
一時間,宮中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臨王殿中上下服侍之人全被下令投入牢獄,而朝中大小闢員也人人自危,只因恰在早幾日,朝中眾臣提出立臨王為太子之議。聰明的官員們無不明白,這大半就是王皇後權勢燻天下的陰謀,只是,誰也沒膽向上陳請細察皇後。而提議的眾臣們無不模著自己的腦袋,為全家老小的性命捏一把汗,暗盼著平成帝能早日查出真凶,順便保住自己的腦袋。
然而,平日英明的皇帝在此時卻令人費解地缺乏行動力。不久,皇子薨之事就不了了之,除了以護衛不力之名將臨王殿中服侍諸人流放西疆之外,無一人獲罪,而朝中人人明白的王皇後弒殺未來諸君之事,卻不曾起半點微瀾。值得慶幸的是,同樣的,王氏一族中也是沉靜一片。
那一日,明陽和桓灝都未到樹林。
不久,帝王離開了避暑行宮,回到了都城。
于是,魚沉雁落,再無音訊。
第三章
平476早(七年前)
恆陵。夏天。
此刻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少爺,少爺,等等我啊!」街市的中央,一個小奴打扮的孩子正氣喘吁吁地往前趕。一邊跑著,一邊不停地喚著。
前面,桓灝微帶嘲弄地看著自己的小廝,「煙亭,大呼小叫地成何體統,你是不記得我都教過你些什麼了?」
可憐的孩子好不容易趕到了主子面前,未說話,臉已紅如飲了醇酒,「少爺,是您跑得那麼快,還怪我。」
一柄扇柄敲上了小奴的腦袋,桓灝微眯起了眼楮,「反倒是我的錯了?」
煙亭模著自己的腦門,這才反應過來是說錯話了,連忙轉移話題,「吳管家說要我看緊……不是,是看看少爺有沒有要幫忙的事,所以我才急著跟著您嘛!」
桓灝轉過身繼續悠閑地往前走,卻不忘挖苦一下煙亭,「看來在你的眼里,吳管家更像是你的主子了。」
「本來就是嘛!」煙亭咕噥著,卻被主子如閃電般地目光看得只能嘿嘿賠笑,「少爺,只是開玩笑啦!我要不是正好被吳管家抓到,一定會听你的話的。」
「哦?這樣說起來,連吳管家你也不放在眼里了?」
輕輕的笑意里有著「險惡」的用心,讓煙亭的臉一下子苦了下來,「少爺,您這不是讓我回去死得難看嘛!」
「少廢話,要跟快點跟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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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歲的桓灝不復二十二歲時的風采形于外,如果說兩年前的他依然有著少年人的稚氣,那麼,現在的他則是一派沉穩。
兩年前臨王病逝之時,朝中暗流不斷。上下官員在那幾個月無不驚心膽戰,深怕不留心就惹上了宮廷之禍。他冷眼看著朝中之人明哲保身的小心謹慎,而有些小聰明的則忙不迭地巴結王氏一族,更有人聲稱抱病還鄉省親,就怕惹禍上身。
之後,他被父親禁足。
至今仍記得當時父親的一番話︰「灝兒,才華是福,也會是禍。若是倚才自居,小看了天下人,那麼有才還不如無才得好。要知道,人都不願居人之下,若是居上位者有才而無仁心,就算是再有過人之處,也會不得人心。而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中,人和是最重要的。你有將才,卻少了仁心。鋒芒露于外者,易折易摧,這次之禍,你要小心了。臨王原是既定的儲君,而現在,放眼宮中無人可當此位,若不出意外,不久,天下將大亂。大亂中,只怕我桓氏一族不得安寧。大廈將傾,難有安卵。我只望你在大亂之前休身養性,礪志磨情。寶劍之所以其利無比,只因有鞘時時安護,否則,利刃安在?」
兩年後,平成帝召見了他。
此時的平成帝看來蒼老很多,倚枕而臥,背著光的臉上看來黯然無光。一瞬間,桓灝有一絲恍然︰居高位者,是何其的寂寞。
一年前,懷王明玨終于病逝去了。痛失了僅有的兩個兒子的皇帝也同平常人一樣受不了這個打擊吧?
「桓灝。」
「臣在。」
「若是朕沒記錯,今年你已是二十有四了吧?」
「是。」
「我朝用人素來以二十四為界,你如今已到了歲數。可願入朝?」
「臣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低著頭的他心中泛起冷冷的笑意。當年陪兩個小皇子讀書時的感覺再次襲來。然而,此時的他,臉上卻是一片平靜。
「明日起,你到司禮監去吧,李大人會為你安排的。」
「臣謝陛下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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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桓灝已入司禮監二月有余。身為朝中命臣之子的他,初入司禮監就被任以重職。然而他深知那並不意味著上司的重視。司禮監之長李譽磐素與他的父親不和,而毫無資歷的他剛入監便得了高位,讓許多人心生不服。他心知那是李譽磐所設的暗套,在外人看來只當是他得了李譽磬的重用,然而隨著職位而來的任務卻是他所從未曾應付過的,另一方面,他手下人雖應著不服卻對任務推托敷衍。他的仕途可謂凶險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