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墨鐵渾身一顫,僵住了。
韓潮汐也愣了一下,隨即回神,「洛羽,你別這樣……」
「妳听到了沒有?妳什麼時候開始不听我的話了?把他拉開!」洛羽冷淡地說。
韓墨鐵立即放開手,剛剛的狂喜讓他一時情不自禁,洛羽幾句冷冰冰的話卻令他迅速地平靜,但還是抑制不住激動,拿起玉如意,顫抖的說︰「這是你的嗎?你是不是從小帶著的?如果是,那你就是我的兒子。你是十一月初八生的,你滿月那天,你娘親自給你戴上這個玉如意,我還在一本『黃帝內經』上提了字,那是爹送給你的第一份禮物……」
「啊,是的是的!」韓潮汐興奮地喊了起來,「洛羽有這本書,原來爹真的是洛羽的親生爹爹,怪不得我覺得上面的字跡好熟悉,太好了!」
韓墨鐵也笑了起來,「一定是的!我真名叫鄭明湛,你應該听說過,在江南是有名的神醫世家,我在杭州開醫館,過著殷實富足的生活,沒想到二十二年前我只不是拒絕了一個惡霸的求診,他竟然趁我出診的時候,帶了一幫打手把全家五十幾口人全殺光。」
他的眼楮里淚光閃爍,灰白的眉毛與頭發上有雪珠閃動,在黎明中顯得特別蒼老。
鄭明湛又續道︰「等我趕到的時候,只看到一片血海,那是真正的血海,鮮血都在地上凝固成塊。可嘆我濟世一生,卻保護不了家小,那一刻我瘋了!我瘋狂地在尸體中找尋,我找到了父母、妻子,卻怎麼也找不到才滿周歲的兒子,想來必是被砍得血肉模糊……自此我便什麼也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恨!孩子,真沒想到二十二年後我們父子能夠重逢,是老天爺太眷顧我了。這玉如意是你娘留給你的,一定是她在遭到危急時遣人把你抱走……」
洛羽已經坐了起來,他一把拿過玉如意,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猛然打斷了︰「對不起,我不想在這里听你編故事。這東西是誰留給我的都不關你的事,我爹娘早就死了,我爹是一個濟世天下、以救人為己任的好大夫,我沒有你這種一發狂就濫殺無辜、手上沾滿血腥的爹,我可承受不起這種罪。」
他說完這番話,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陽光照在他毫無血色的臉上,看來冷酷且漠然。
「一發狂就濫殺無辜?」鄭明湛剛恢復記憶,一時反應不過來,「你的意思是?」
「你做過什麼自己知道!」洛羽不再理他,轉向韓潮汐,「妳還愣著干什麼?走啊!」
韓潮汐怔了怔,拉住他,「你別這樣,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啊,現在爹已經好了,以前的事他又不是存心的,他是太思念你了,你就原諒他嘛!你們父子二十幾年沒有團聚,怎麼一見面就賭氣呢?」
「妳走不走?不走是吧,那我走了。」他扯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
「洛羽!」韓潮汐追上他,「你不要沖動,你不會跟我生氣吧?大家都受了傷,我們先回去休息好嗎?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洛羽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怎麼不跟妳生氣?我跟妳講過多少次了,不要把他放開,妳听進去了嗎?妳這樣任性又是非不分,妳以為每次都會像今天這般幸運嗎?妳覺得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嗎?我可不覺得!」
「洛羽……」
他按住胸口,抑住涌上來的甜腥,閉了閉眼楮,繼續往山下走。
韓潮汐站在路中,左右為難,不知該不該追上去。
鄭明湛坐在雪地上,看著兒子冷漠的背影,一時之間似乎蒼老數十歲,洛羽那一句「濫殺無辜,沾滿血腥」在耳邊不斷回旋,他勉強靜下心回憶,這二十幾年來,每一次發病、每一次殺戮、每一次的血肉橫飛一點一滴的想起來……
天哪!他的雙手發抖,全身冰冷,血液彷佛在剎那間凝固了。
眼前一黑,他暈倒在雪地上。
「爹,你怎麼了?爹!」韓潮汐忙跑過來扶他,看了一眼山下,洛羽的身影已經漸漸遠去了……
無塵山莊--
「好大的雪啊!」邢綺蘭一早起來就看到滿院的瓊花玉樹,她生于南方,很少見到如此大雪,不由得興奮起來,大聲地喊著丈夫︰「你快出來,好漂亮!」
「妳當心著涼。」澹斌看著妻子穿著單薄的衣服在院子里玩雪,忍不住叮嚀︰「去添件衣服再玩也不遲。」
正說著,忽听得外面有敲門聲,一下一下的,听起來特別沉重。
「誰啊?大清早就來開門。」
邢綺蘭心急,也不等僕人開門,自己轉身就跑出去把門打開。
「二弟!你怎麼了?全身都是血,你受傷了嗎?天哪,發生什麼事情了?」
洛羽沒有回答她,他已經閉上眼楮軟軟地倒了下去。
所謂的事實真相,所謂的重逢喜悅,他統統都不相信,也不要去面對!
對洛羽來說,這一切就像一場惡夢。
雖然他已從心底原諒鄭明湛殺人如麻的事實,但這與承認他是自己的父親是有差別的。那時因為他從來沒有把這個人與自己聯系在一起,站在外人的角度,他可以諒解、可以理解,加上韓潮汐的關系,他也可以接受,雖然常常會感到自責,但事已至此,他只希望能盡自己的一份力去彌補,不讓悲劇再度發生。但此刻,那個人竟然從陌生人跳到親生父親的位置上,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他印象中的父親只能從黃帝內經上的幾個字去想象,二十幾年來,父親幾句殷殷的囑托--行醫濟世,乃為人之本!望兒切記!一直是他努力的目標。他也相信,自己的父親絕對是個胸懷寬廣、懸壺濟世的大英雄。而現在,所有的一切都破碎了,那個讓他一度深惡痛絕,甚至產生殺念的殺人惡魔竟然變成了他的父親,這一切太荒唐了!
洛羽終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發著高燒,也不用功力抵抗,反正就是打算自生自滅。有時候,睜開眼楮看到澹斌憂心地看著自己,他就微微一笑,然後又閉上眼楮,「大哥,當初師父真不該把我救起來,你也不該把我帶下山,總之,什麼都不該發生,我不在這個世界上最好。」
澹斌听到他的話,又是生氣又是擔憂,如果不是他現在身受重傷,他肯定會把他拉起來狠狠地毒打一頓。洛羽從小就沒有讓人操心過,他潔身自愛、驕傲完美,除了父母雙亡這點缺憾外,他幾乎沒有一點瑕疵,雖然他選擇了韓潮汐,讓他有些吃驚,但還是覺得這對歡喜冤家很有趣;即使韓潮汐沒有想象中那樣完美溫柔,卻也可愛淘氣,這幾乎是最好的結局了,但不知道又出了什麼事,讓洛羽這樣心灰意冷。
「我覺得,二弟可能遭到一生中最嚴重的打擊,不知道是什麼破壞了他心中對生活的信念,讓他沒了生存的勇氣。」澹斌對邢綺蘭說,長嘆了一口氣。
「是和潮汐吵架嗎?不太可能吧,二弟那麼喜歡她。」邢綺蘭想不通。
「我覺得跟潮汐無關。肯定發生了我們想都想不到的事。我想……應該是跟他的身世有關!」
「哦?」
「二弟對以前的生活沒有半點印象,他被我師父救起時,身上只有一個玉如意和一本醫書,但是師父曾經和我說過,當時杭州出了一個滅門慘案,師父也不願多說,他只想把二弟培養成心地純良、完美無瑕的人,只希望他能夠快樂的生活。這麼多年來,二弟也已經放棄了找尋父母的希望,他盡力學醫,以不負他父親的囑托。他把自己的背景想得很簡單,其實他本身就是一個很簡單的人,只想和自然親近,我想這也是潮汐會吸引他的原因。可是現在,我猜他可能知道了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