劌山山頂,燈火通明。
老人已經被安置在床上,身上的血漬被擦淨,露出慈祥的臉。銀白的須發有些凌亂,額頭上有幾條深深的皺紋,靜靜的熟睡著,彷佛剛才那一場血腥與他完全沒有關系。
韓潮汐趴在床頭,眨也不眨地看著床邊的洛羽,他正在為老人把脈,她的眼神期盼且熱烈,好幾次心急地想開口詢問,但還是忍著不打擾他。
許久以後,洛羽才放開手,眉心深鎖。
「怎樣?可以治嗎?爹的病不嚴重吧?」
「我不能肯定,但要治好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何況,就算嚴重,他難道就可以不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嗎?」他冷淡地說。
她喃喃地申辯︰「爹很久沒有這樣了,不知道最近為什麼突然頻繁起來。我想只要我們都好好地陪著他,安靜二三個月不成問題的;何況現在有你,說不定還沒等他發作你就把他治好呢!」
「我可沒有這麼樂觀,不過,如果妳要我醫也可以,但一切要听我的。」
「你說你說。」現在不管洛羽說什麼,韓潮汐都會答應。
他轉向一邊站著的幾個少年,「你們明天就下山,到鐵匠鋪打四根粗鐵鏈,記住,一定要很結實很粗的那種!還有,收拾一間干淨的小屋,讓他單獨地住著,把門的尺寸量好,也送到鐵匠鋪,讓師傅照著做一扇結實的鐵門。要快,馬上送上山來!」
他說到一半時,韓潮汐的臉色就變了。
「你……你要把爹鎖起來,為什麼?我不是跟你說了嗎?爹平時一點都不會傷人,你不相信我嗎?你把他關起來,那不是和關犯人沒兩樣?你……」
「難道他還不是犯人?」洛羽冷然地反駁,「他現在比許多犯人都更加的凶殘!潮汐,如果妳再這樣姑息養奸,不肯合作,我馬上把他送到衙門去!」
她咬著牙,「你好過分!」
「不是我過分,是妳太自私了。妳這種盲目的孝順,會害死多少無辜的人?」他忿然地扔下這句話,就扔下她自己走開了。
洛羽拿了一壺酒,獨自坐在亭子里自斟自飲。
事情發生到這個地步,他必須好好地想一想。這些天來,他一直在查的案子突然之間真相大白,凶手雖然有點出乎他的意料,是個瘋癲的老人。而因為韓潮汐的眼淚與哀求讓他猶豫了,所以他沒有像預想中一樣把凶手除掉,這中間的復雜情緒連他也說不清,他只是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把老人的病治好了,他該怎麼辦?放任或者曉以大義?如果他選擇了後者,是能夠對得起無數的受害者;但韓潮汐一定會恨他,他們會從朋友成為仇人!
洛羽用手指揉著發脹的額頭,眼前自然地閃過韓潮汐明媚的笑臉與搞怪的神情,怎麼甩也甩不掉︰這一刻,他突然發現這個小泵娘在自己心里竟然已經佔了重要的位置,她倔強、任性,甚至無理取鬧,可是她今天哭的時候,他卻把這一切都忘掉了,只想好好呵護她。他知道她開朗的外表下其實很渴望溫暖,所以才會那樣放任她義父做傷天害理的事而不忍心把他關起來,導致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正義與感情沖突得如此厲害,讓他不知如何選擇,他一向是個追求完美的人,在過去的二十年里,他盡量讓每件事都沒有一點點的瑕疵,竭力地保持自我,希望將來可以不要有遺憾;而韓潮汐,卻像一個不速之客,徹底打亂了他的生活。
飲完最後一口酒,他站起來,此時月亮已西斜了,再過一、二個時辰天就要亮了。現在正是一天中最冷、最靜默的時刻,縱然有酒的暖意,還是讓他感到很寒冷。信步慢慢踱著,他想到那個幾乎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的老人,自己痛苦麻木著,也給別人制造著無盡的痛苦,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人生呢?
不知不覺地,他來到後院,月光如水,淡淡的籠罩著大地。老人的房門虛掩著,他推門進去,看到韓潮汐蜷伏在老人的床邊,用手枕著床沿,雙目緊閉,已經睡著了,
洛羽走了過去,看到她睡得很不安穩,他踫了下她的手,竟然冰冷異常,看她用力地蜷著身子,眉心微微皺著,看來是不勝寒意。
這個傻丫頭真的不要命了,白天又哭又鬧已經耗盡體力,晚上還要受自來深秋寒意侵入骨髓的折磨,她在這里睡上一晚,不生病才怪。
洛羽彎腰把她抱起來,用自己的體溫把她包裹住,他發現才幾天時間他已經二次把她抱到床上去了。不知道她以前是怎麼過的,是否也像這樣一發生事情就不管自己?借著月光看她淚痕未干的小臉,他情不自禁地低頭用臉貼著她的黑發,心,是陌生的疼痛。
洛羽輕巧地抱著她,走出小院,進入臥房,把她放到床上。
她的身體一觸到床,似乎被驚醒,迷迷糊糊地微睜開眼楮,看見他,低低喊了一聲︰「洛羽……」
他朝她笑了笑,想拉下她纏著自己的手,可她卻不願合作,仍然緊緊地抱著他,更將頭鑽進他的懷里。
他在床邊坐下,拉過被子裹住她,輕拍她的肩,「好好睡一覺,天快亮了!」
「嗯。」她含糊地答應著,手松開來,他讓她躺好,蓋上被子,她的眼楮又閉上,卻拉住他的手不肯放開。
「洛羽……」她說著夢話,身子側向他,「你在嗎?洛羽?」
「我在。」他反握住她的手。
她閉著眼楮微微一笑,似乎非常的滿足,但馬上又蹙起眉,用一種很輕、很模糊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
「洛羽……你不要生氣!你不要殺爹,你和爹都是……對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好喜歡你!」
她不停重復著,細細的淚水又沿著眼角滑落,在夢中哭泣起來。
他握緊她的手,彎下腰把她緊緊地抱住;這一刻,他什麼也不想了,理智也好,正義也好,在她一句「我喜歡你」之後,全部瓦解了!
「潮汐!」他輕喚,「我答應,我不殺妳爹!我會醫好他的!」
清晨,洛羽煎好第一副藥,拿著藥碗來到後院。
藥香撲鼻,混著清晨山中特有的清香,讓人神清氣爽,可當洛羽到後院老人房里時,卻發現床上空空的沒有人影。
他暗自一驚,擔心又發生什麼意外,急忙走出屋,卻听到山崖邊傳來虎虎的練功聲和一陣陣爽朗沉穩的笑聲。
「小武,我跟你講過多少次,練這套雛龍拳一定要從丹田發力,把內勁眾于拳頭上,不要用蠻力,你這個笨孩子,怎麼就不明白呢?」
他循聲望去,只見小武正蹲著馬步在打拳,他旁邊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灰色的衣衫,灰白的須發,臉色不怒而威,又隱隱透著慈祥的笑意,不停地指點著。
這就是昨天渾身鮮血淋灕、狂暴殘酷的凶手嗎?洛羽看著他魁梧的背影,突然開始不相信自己的眼楮。
老人听到聲音,回過頭,看到一個穿著白衣的年輕男子,眉如飛劍,眼若朗星,全身散發著清雅的氣息。
洛羽不由得一震,感到心里似乎有種熟悉窒息的感覺。
「這位是……」
洛羽忙抱了抱拳,「前輩,在下洛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