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京郊東方五百里左右,有一片杳無人煙的松樹林。過了松樹林,便是一座小土山,叫劌山,雖然小巧卻極為陡峭,因此而得名。當夜幕降臨之際,若有心地往劌山上瞧,還能看到凌亂的山林中,有隱隱的燈光閃爍。
據說山上住著一批山賊,凡是經過此山的人,半夜還會听到如野獸般的狂叫,于是有好事者繪聲繪影地形容山上有殘暴無比的強盜,殺人不眨眼,加上此地並非官道,且山路崎嶇,一下雨更是泥濘非常。京城人出入為求安全,總不喜往這里繞路;久而久之,此地漸漸杳無人跡。
入夜後,山上的燈火又亮了起來,樹林深處,一座老舊的宅子里,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
這宅子當初是山賊的宅院,因此佔地寬且深;但今日宅里的氣氛卻與以往不同,每個人影似乎都屏息著,廣闊的大廳里燈火通明,正上方一張寬大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女人。
說是女人,其實是夸張了點。嬌小的身形,小小的臉龐,又黑又直的長發如瀑布般的披瀉到椅背下,黑發上沒有任何的裝飾,黑細的柳眉,一雙黑溜溜、圓滾滾的眼楮,加上鼓起的腮幫子,從這表情看出她充其量也只不過算是一個女娃兒。
她是韓潮汐,這宅子的主人。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緊身束腰勁裝,很合身,顯示出她雖小卻玲瓏有致的身材,一件黑絲大披風被隨意地甩在背後,乍看之下,她幾乎全身都是黑色,這更顯現她白皙的臉蛋和吹彈可破的肌膚,且還透著自然的少女紅暈。
她的樣貌本來是極好的,不過此刻卻被即將爆發的怒意給扭曲了,她整個人側仰在椅子上,幾乎把半個身子都陷了進去,一雙修長的細腿擱在桌上,微側著頭冷冷地斜睨著底下抖得如落葉般的四個少年。
她的手邊有個伸手可及的茶幾,上面放著一套茶具,她拿起一個蓋子,隨手扔摔在地上,又拿起一個茶杯,再隨手一扔;大廳里乒乒乓乓的聲音就是她的杰作,不一會兒,椅子四周都是摔得粉碎的瓷器。
底下的四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低著頭,偷偷互相對望著,收起了一貫調皮精明的神色,全是惶恐不安又有些微的不服氣,不時你踫我、我踫你,就是沒有一個人敢出聲。
「怎麼,都啞了啊?平時不都挺會說的嗎?」韓潮汐把最後一個茶具扔到地上,拍了拍手,稍稍坐正身子,她的聲音如黃鶯出谷般的清脆,但此時卻充滿了怒火及氣惱。
「你們不會是要本姑娘再重復一遍吧?」她柳眉一豎,嬌女敕的聲音透著危險的訊息,「是不是很久沒有嘗到被罰的滋味了,都想試一試啊?」
「韓……韓姑娘!」其中一個穿舊藍衫的少年開了口,「這次……也不能全怪我們……妳知道老爺子的氣力實在太大,我們兄弟根本……」
「沒錯、沒錯!」他旁邊一個瘦不拉嘰的少年馬上抬頭附和,卷起一只袖子,上面布滿紅紅的抓痕,「我們盡力了!韓姑娘又不是不知道老爺子的脾氣,他要出去,就算全山的人出動也阻止不了他!」
嗖的一聲!黑衣少女隨手一揚,一顆飛蝗石急速從她袖間射出,穩穩地堵住少年的嘴,少年的話語霎時被打斷,大張著嘴,咬住飛蝗石,又不敢吐出來,睜大了眼楮,模樣甚是滑稽。
旁邊三個人強忍著笑。
「我不要听這些廢話!當初我離開的時候,是怎麼吩咐你們的?你們既然做不到,當初為什麼不說?承擔下來後,又發生這樣的事情,全是你們的責任!難道想推托嗎?明知道爹今年的病發得特別嚴重,為什麼還不阻止他?」
她長發一甩,瀑布般的黑發在空中劃出一道閃亮的孤線,接著從椅子上跳下來,威風凜凜地下台階。
而沒有說話的少年已苦著臉,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韓潮汐走過他們身邊時,正眼也不瞧他們一眼,朝著門口站著的小嘍羅舉手伸出兩根如春蔥般的手指,簡短有力地說︰「劌山山規第二條!」
然後,她系緊肩上的披風,頭也不回地出了大廳。
所謂的「劌山山規第二條」,便是用五十個短竹夾,分別夾住鼻尖、耳朵、嘴唇、肩膀、大腿,還有手指和腳趾,在庭院里站一個晚上,並且一個都不許掉!
于是,這日晚上,四個少年就齊刷刷地一字排開站在院子里,身上都被夾滿了夾子,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因為鼻子和嘴巴也被夾住,所以連呼吸都得很謹慎,否則一個不心讓夾子掉下來,後果將不堪設想。
大概也只有韓潮汐這個古怪的少女,才會想出這種鬼靈精怪的處罰方式。
不過雖然他們外形看上去古怪滑稽,但旁人誰也不敢笑,其實這種刑罰很難受,時間一長,腰酸背痛,被夾之處更是疼得很,要站一晚上真夠受的了。
這在劌山山規中算是比較嚴重的懲罰。
不過,誰教他們辦事不力,捅出了這麼大的樓子!
韓潮汐出了大廳,來到後院她的小屋里,月兌下披風,隨手放在床上。理了一下長發,用根深色的緞帶綁起來,露出小小的耳垂,對著銅鏡俏皮地揚了揚眉。
但她的眼神卻馬上凝住,伸手撫上耳垂,光溜溜的,什麼也沒有。
而另一邊,翡翠耳墜還搖搖地晃蕩著。
糟了,她把幾天前剛買的一只翡翠耳墜掉到哪里去了?
原本就不太開心的小臉更是垮了下來,看著鏡中的臉,垂下頭悻悻然地自認倒楣,摘下另一只耳環,扔進抽屜,走出了房間。
她繞了幾彎,走出迂回深長的前院,而來到一個幽靜錯落的庭院,本來有些冷然的神色換上了純真調皮的笑顏。蹦跳著穿過回廊,偶遇二個迎面走來的小丫鬟。
「我爹呢?」韓潮汐問著。
「老爺子剛剛睡下!」丫鬟神色疲憊不堪,無奈地回稟。
「這次辛苦妳們了!不過不能再有下次,否則我絕對會不留情面地處罰的!下去吧!」韓潮汐從腰間拿出一些碎銀子遞給她們。
「謝謝韓姑娘!」二個丫鬟總算有一點喜色,捧著銀子走了。
回廊盡頭是幾間頗為雅致的小房舍,四周圍繞著花壇,小雛菊在秋風中搖呀搖的,美人蕉的葉子也郁郁蔥蔥的!
房舍里又閃出幾個中年人來,一見到她,都恭恭敬敬地彎下腰去,「韓姑娘,妳來了,老爺子已經入睡了!」
她沉下臉,哼了一聲,隨手摘下幾朵雛菊,在手指間揉著,女敕黃的花瓣在指縫間紛紛灑落下來。「你們自己說了,該要怎麼罰?」
「對不起,韓姑娘!我們失職了!」
「失職!」她厲聲道,「失職可以失許多次的嗎?這是故意,而且你們這麼多人,居然連個老人也制不住,我是白養你們的嗎?」
「對不起……下次我們一定會留意!」
「一個個都是廢物!我只不過出門一個多月,就給我惹這麼大的禍!」
「反正又查不出來,韓姑娘又何必……」一個大漢輕聲地說。
「閉嘴!」她一下子站了起來,仰著頭,氣勢強盛,「你還敢有這種不負責任的想法!你們都給我少說話,多做事!」
幾個大漢不再吭聲,點了一下頭,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