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爺爺很酷。」她也笑了,感覺到自己正在走往他打開的心門里。
「沒錯,他是我心目中真正的男人,一生只專注于一件事情上。他從十三、四歲開始拜師學做交趾陶,一做就是幾十年,直到他過世前仍然掛心著還沒完成的工作。
「從童年到高中,大部分時間我都是在廟里度過的,听老師傅們說故事,陪他們喝茶下棋,體會他們的人生經驗,我很懷念那段成長的歲月;暮鼓晨鐘,洗滌人心,生活步調像電影里的慢動作,時間對他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他們只在意工細不細,用料扎不扎實,每天粗茶淡飯,樂天知足。」
她沒有探問他父母的事,沒有流露出同情,只是專心地听他說話,谷正牧不知不覺地愈說愈多。
「爺爺不管我調不調皮,不管我功課好不好,他只要求做人要正直,絕對不能欺騙,不能貪。」
「那是我難以體會的另一種世界。」她向往地眯起眼。「我一直是在競爭的環境中長大的,考試要考第一,念書要念最好的學校,眼光要放遠,要深思熟慮,千萬不能踏錯一步,還好我心理夠健康,不然老早就瘋了。」
「真辛苦……」他同情地看她。「我爺爺不管我成績的,不過我記得有一次因為不懂事,摘了農夫的一顆西瓜帶回去給他吃,他氣得拿一根好粗的扁擔要修理我,我當然跑啊,結果他從家里一路追我追到廟里,幸好廟里的住持攔住他,不然我現在不是斷手就是跛腳。」
「然後呢?爺爺怎麼罰你?」
「罰我在關公面前跪了一個晚上,連飯都不給我吃。」
她大笑,想像那追逐的畫面。
「我發現你沒什麼同情心。」他喜歡她開懷大笑的樣子,在那樣嚴格的教育環境中長大,還能保有這般赤子之心,很難得。
「通常我是有的,但是你對我太壞,所以我才不想同情你。」她吐吐舌頭。
「那以後我會對你好一點。」他試著以開玩笑的口吻說些甜言蜜語。
「也不用對我太好啦……我不習慣。」她臉一紅,果真不習慣他的轉變。這樣她會愈來愈喜歡他,愈來愈難以自拔。
「笨蛋。」他敲敲她的腦袋,往階梯方向走去。「再去另外一間廟。」
「嗯。」她追上去,臉上綻放笑靨。
「參觀寺廟會不會覺得很無聊?」
「不會,我喜歡有歷史、有典故的事物,只要你肯說故事給我听,我就不覺無聊。」
只要你願意讓我待在你身邊,就夠了……
這是她放在心里,沒有說出口的話。
第7章
俞箏意外地得到了一個如夢似幻的蹺班天。
比正牧帶她去了幾座寺廟,每一處都位在好山好水,視野遼闊的幽靜之地,撫平了她這些日子的疲累與沮喪。
他們隨興地找顆大石坐下,听他說故事,听他是怎麼跟李浩念、陳孟邦、馮亞克認識,幾個男人又是如何帶著簡單行囊,行遍世界各地;趣味橫生,妙事不斷,當然也發生不少糗事,比如半夜有應召女郎去敲他們的房門、大家都以為其他人身上有錢,結果吃完飯才知道根本不夠付帳,真的留在餐廳洗碗。
俞箏笑到東倒西歪,那是她羨慕不已的難得經歷,多麼希望當時她就在他身邊。
小時候谷正牧家中也是做生意的,工廠設在越南,父母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台灣,他就跟著爺爺住,跟著爺爺到廟里上工。
在他國一的那一年,他父母好心送一對在路邊招不到車子的年輕夫妻回家,就這樣遇害了;隔天就是小年夜,他父母準備要搭機回台灣,原本他們一家人可以共享天倫之樂的。
為了錢……
俞箏突然之間明白了許多事,包括他對名利的厭惡,包括他對陌生人的冷漠以及他對朋友的重視,因為他將他們當成了唯一的親人。
他說了好多好多自己的事,像要她一天之內清楚所有她來不及參與的他所有的過去,在她面前他不再沈默寡言,不再冷漠相對,雖然看得出他並不習慣說這麼多話,但他很努力,努力想讓她了解他。
是不是……把她當「自己人」了?
俞箏忍不住要這麼猜想,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卻忍不住激動。
哀著在廟口大啖美食後鼓脹的肚子,俞箏輕哼著歌開啟家里厚重的鋼門。
不過下一秒笑容凍結了,因為母親就坐在客廳里等她。
「媽……我回來了。」她忘了,忘了自己蹺了一天班,忘了自己一通電話也沒打回公司去,忘了等著她的是什麼。
從母親臉上嚴厲的表情、緊抿的唇角,她知道,今晚,很難捱了。
「告訴我,你在公司擔任什麼職務?」俞母冷列的目光鎖住她,對她身上那套不知哪買來的休閑服很看不順眼。
「管理部經理。」她站著回答。
「身為管理部經理你今天卻做了全公司員工最壞的榜樣,我想請問你,以後你用什麼立場去管理底下的員工?」
「對不起……」她低頭受教,不敢吭聲,這個時候唯有認錯是最快撫平母親怒氣的方法。
「今天去哪里了?」俞母沒好氣地問。
「跟朋友出去散散心。」俞箏希望母親體諒她只是個平凡人,也有情緒,也有沮喪的時候,別再逼她逼那麼緊。
「哪個朋友?」
「認識不久,你可能不知道……」她的每個朋友都得經過母親監定、篩選,不夠優秀就不值得深交。
「帶來見我。」
「不行!」她不經大腦月兌口而出。
「男的?」俞母皺起眉頭。
俞箏默認。
「馬上跟他分手。」俞母下達命令。
「我們不是那種關系……」俞箏第一次對母親的強勢起了反戚。
難道她的一生只能走母親要她走的路,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
餅去的教育讓她感覺一切是理所當然,母親接受外婆的安排,一路順遂,而她也應當順從母親的意思,可是,她想保護谷正牧,不讓母親用放大鏡審視他的成功與否。
母親對成功的定義,並不適合框在他身上。
「那更簡單,以後不準你再跟那種人見面。」
「媽,你根本不知道他是哪種人……」她不能不維護他,即使頂嘴可能使母親更為憤怒。
「他不知道你得工作?不知道你的職務有多重要?一個不尊重女人工作的男人,就不是一個值得你交往的對象。」
「是我自己去找他的。」她愈辯愈挫敗。
「喔……意思是你去找他,他馬上把自己的工作扔一邊?若是這樣,這個男人未免太沒出息了。」
「媽……」她幾乎要放聲大叫,但最後還是無力地閉上嘴。
母親有她自己一套難以動搖的價值觀,她是工作狂,認為一個人的價值完全取決于事業的成功與否,沒有企圖心的人就跟廢物沒兩樣。
她的父親在母親眼里就是這樣的男人,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願意安靜地扮演在她背後支持她的丈夫。
「我不是要管你跟什麼人做朋友,」俞母軟下口氣。「你跟你妹妹不同,從小就沒讓我擔心過,不過,最近我發現你像變了一個人,一到假日就不見人影,如果你能管理好公司我也不會多說什麼,可是呢?公司現在是什麼狀況你會不清楚?這個時候你居然給我蹺班,你到底對這間公司還有沒有心?」
「對不起……」
「很多女人談了戀愛後,好像整個世界就只剩下那個男人,沒出息地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先前那個會計主任不就是最好的借鏡?你是我女兒,我怎麼能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