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步履蹣跚地持續向前走,眼神沒有焦距,只剩下可怕的黑暗不斷吞噬著她。
然後,她的天空停止了雨水,她被淋濕的長翦輕輕地眨動,一片漆黑的視線中彷佛出現了微光,她開始听見雨聲,看見景物,也看見站在她眼前、滿臉疼惜擔憂的安辰燦。
他為她撐起了雨傘,什麼都沒開口多問,只道了句︰「小心著涼感冒。」
她定定地凝視著他,濕漉漉的發不斷滴下水珠,世界一片沉寂。
「能……陪我一起淋雨嗎?」她蒼白的唇顫動著。
他丟開傘,上前納她入懷,撫著她背脊,心疼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第8章(2)
她偎在他懷中,任涌出的淚滴不斷被雨水沖刷掉,然後她緊緊抱住了他,就像在海上抓住了浮木一般,仿佛只要放手便會被淹沒至死。只有在雨中她的眼淚才能肆無忌憚地流出,她需要將脆弱的淚水隱藏在大雨之中,遮掩住她不為人知的膽怯。
他知道她在哭,沒有哭出聲音的那種悲痛,更教人于心不忍。
「如果我真的是個男人就好了……」
「上天造人都是有原因的,你生得俊俏卻身為女生,我長得美麗卻是男人,或許這一切就是為了讓我們相遇。」他親吻了她的發。
她閉上雙眼,失去力氣地倒入他懷中,沒有了意識……
溫靖被送去了醫院,醫生說她只是情緒不穩加上勞累過度昏倒。待她清醒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想回家,安辰燦只好把她送回住處。
她一路都沒有再說話,直到踏入家中,凱莉奔上來抱住她,緊張地說︰「怎麼出門這麼久?我好擔心你。」
她仍是沒開口,徑自走到二樓的臥房,換掉了衣服,躺在床上閉起雙眸隔絕一切,誰也不想理。
「凱莉,不好意思,我想留下來照顧她。」安辰燦難得態度強硬,直接走進客廳,倒了一杯溫開水,準備端上二樓。
「你等等,我陪她就行了,你回去。」凱莉搶過水杯,打算趕安辰燦出門。
「她需要我。」安辰燦沒有猶豫地說。
凱莉停止了動作,瞅著安辰燦。「難不成你們……有男女的感情?」
「不管是愛情還是友情,我都堅持要陪著她,即使你是她的女朋友也無法阻止我。」安辰燦語氣堅定,再次去倒了一杯水,走上樓梯。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凱莉跟著上樓。
躍層的設計,讓二樓只擺放一個衣櫃和一張雙人床,灰色的冷色系,象征著溫靖的孤獨與寂寞。
他將手背覆在溫靖的額頭,果不其然,她的體溫有點高,偏偏又堅持不肯待在醫院里。他柔聲在溫靖耳邊低喃︰「阿靖,你起來喝點水,我等一下去買退燒藥。」
溫靖置若罔聞,動也不動,彷若陷入了沉睡之中。他的指尖輕撫著她的臉頰,除了憐惜之外,還有更多的不舍與愁悶。
好想為她做些什麼,哪怕是分擔她心中一點點的痛苦也好,只求她別像現在這樣,寂滅得像世界末日一般。
「你別打擾她,她只是想要一個人靜一靜,過幾天就好了。」凱莉捉起安辰燦的手臂,硬是拉著安辰燦離開二樓。
「我想要待在她身邊。」安辰燦不斷回望她慘白的容顏,一刻都不想離開。
打從宋悠羽告訴他,原來溫靖是個女人,並且出生于內斗相當嚴重的豪門世家,她的父親因為外遇拋棄了她們母女,她的母親因此患有精神疾病,而溫靖今日將會去精神病院探視她的母親,他沒有絲毫猶豫就飛奔到精神病院,來到她身邊,現在也不可能再離開她半步。
「我曾經陪伴她兩年,會不明白她內心的掙扎嗎?」凱莉正視安辰燦。「如果你想知道我與她相識的經過,就到一樓來。」
凱莉率先走到一樓的客廳,坐在沙發上;安辰燦再看了溫靖一眼,緩緩下樓,斜倚在客廳旁的牆邊,環著雙臂,靜默沒說話。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你愛著她吧?」凱莉開口詢問。
「老實說,我沒有戀愛經驗,不太懂得什麼是愛,還非常笨的認為她是個男人。」安辰燦不禁嘆息。「不過我能保證,早在我還以為溫靖是男生時就已經深深喜歡上她了,甚至為此接受自己出櫃的事實,這算是愛嗎?」
「看來,溫靖終于找到一個不論她是男是女,都願意守護她的人。」凱莉真誠地看著安辰燦。
「你們……怎麼開始交往的?」他原以為了解事實的真相會很痛苦,不過他發現比起什麼都不了解,他寧可選擇踏入溫靖不為人知的世界。
「四年前,也是十月,我們在一家咖啡廳初遇,她就一個人坐在角落,失神地望著玻璃窗外。我當時以為她是男生,所以上前搭訕。她回眸盯著我的眼神有著說不出的哀傷,回應我的笑容既苦澀又充滿嘲弄,我無法忘記她用多麼可悲的神情告訴我︰‘抱歉,我是女生’……」凱莉悠悠道起過往。
「然後呢?」安辰燦難以呼吸,光是那個畫面就足以令他心痛難過。
「說出來也不怕你笑。我是個雙性戀,我父親是美國人,母親是台灣人,我從小接受西式教育,並不覺得性別是太大的阻礙,我很喜歡她,就在那個瞬間幾乎是一見鐘情,我決定要成為她的第一個愛人。」想起過去的傻勁,凱莉微微一笑。
「她真的愛上你了?」安辰燦離開牆邊,來到凱莉面前。
「我看見了她的寂寞,利用了她的脆弱,給了她想要的溫暖,所以她慢慢接受我,成為我的男朋友。但是我很清楚,她不愛我,她只是需要找個人陪伴,她在挑戰自己的極限,奢望自己能從里到外變成一個男人,連在談感情時都擁有男人的氣度與包容。」凱莉心疼地搖頭。「她太傻了,我一直不明白她這麼傻的原因,直到交往的第二年,她帶我一同去探望她的母親,我到那一刻才恍然大陪,溫靖長久以來所承受的痛苦遠遠超乎我的想象。」
「我知道她的身世,但——」安辰燦本欲接話,卻被打斷。
「那你知道她十五歲開始與母親單獨生活,忍受母親的精神虐待與身體暴力長達三年嗎?」
「怎麼會……」他錯愕。
凱莉閉上眼,深呼吸。「重男輕女的豪門世家,在趕走她們母女之後從此不聞不問。她的母親怨恨自己生了女兒,無法在家族內佔有一席之地,將所有的過錯推到她身上。我無法想象她要怎麼與一個精神異常的母親相處長達三年……」
「她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安辰燦握緊雙拳,厭惡自己的無能為力。
「起初她以為母親是因打擊過大導致情緒不穩,偶爾拿她出氣,她也不在意;後來越來越嚴重,漸漸有了暴力傾向,並且逼迫她扮成男生、要求她以男人的方式生活……最後,甚至神智不清地認定她就是唯一的兒子……就算溫靖是正常人也會被逼入崩潰發瘋的境地。她想帶母親就醫,可是她母親不願意……直到她母親在她的水里放下大量安眠藥,聲稱要與她永永遠遠在一起;她恐懼地求助相關單位協助,才將她母親強制送至精神病院治療。」凱莉頓了頓,停了下來。
「這些……都是她親口告訴你的?」有種撕裂心肺的傷痛,幾乎將他一分為二。
「……是的,她從未和別人提過這段難堪的往事,會帶我去見她的母親也是為了符合母親對‘兒子」的期待。她的母親知道我的存在後非常開心,希望我常陪溫靖去探望她,但是我討厭那個環境,我覺得可怕、沉重,壓迫感逼得我一秒都待不下去……所以我開始找各種借口拒絕溫靖。然後我發現只要溫靖單獨去探望她的母親,就會帶著傷回來……我對真相感到害怕,在我哭哭啼啼的追問下,她才告訴了我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