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真是無聊!
低頭吃東西,她暗暗翻白眼。本來談生意不用她出馬,但楊公子卻點明要跟方家當家主子商談,兼之人家又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商行少東,她也只好配合。
「煙波不動影沉沉,碧色全無翠色深。疑是水仙梳洗處,一螺青黛鏡中心。」
一時詩興大發,楊公子開始吟風弄月,方無非卻听得百無聊賴。
拜托,這首詩人家是題君山的,眼前這湖里哪有半座山?根本不應景嘛!
「方姑娘?」楊公子自命風流地對著她款款一笑。
方無非連忙端出笑容,收斂坐姿,以不甚熱情但也不失禮數的態度回應︰「楊公子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
楊公子客氣萬分地作了一揖,倒有幾分風流書生的氣度,可惜,這世上有個詞叫繡花枕頭。
「楊公子如此有文采,想必在京場中頗具盛名吧?」
客氣的聲音傳來,恰到好處的贊揚讓楊公子像夏日里喝了冰水般舒暢,當即笑了開來。「哪里、哪里。」
這時,伺候在方無非一旁的俊俏書僮突然插了話。
「小姐,楊公子文采非凡,小姐不是一向喜歡出口成章的人嗎?現在氣氛這麼奸,不如讓楊公子作首詩助興如何?」
喜歡出口成章的人?切!她最討厭這種人好不好?
然而她卻擺出很感興趣的表情。「這個提議好,不知道楊公子給不給面子呢?」
「呃,這個嘛!」楊公子臉色微僵,額頭上冒出細汗。
「楊公子不必客氣,只要隨口作一首就好。」書僮眼眸晶亮,似笑非笑地瞅著楊公子。
「啊,真不好意思。」楊公子突然抱著肚子叫了一聲,臉色難看。「看來方才是吃壞了肚子,請容小生離開一會兒。」
「楊公子不要緊嗎?」雖然心中暗笑,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方無非裝作很緊張地站起來,關切地瞧著他。
楊公子臉色更難看了,退後一步。「下要緊、不要緊。」說罷,轉過身火燒般溜到後艙「解決」去了。
等楊公子進了後艙听不到了,書僮沒什麼規炬地坐下來,噴笑出聲,甚至槌桌子表示激動,
方無非白了他一眼,在桌子下踹了他一腳。「有什麼好笑的,笑得跟白痴一樣!」
這名書僮——也就是儲家二少,依然趴在桌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年頭無聊的人還是不少的,眼前這人就是,好奸的公子哥不做,跑來這里裝書僮。
好不容易止了笑聲,他支著下巴瞅著方無非。「你踫到的都是這種人?」修長白皙的指節在瓷杯上漫不經心地畫過,眉目問優閑自然,這人就算一身書僮打扮,也依然風流俊俏。
方無非無趣地放下茶杯,馬馬虎虎應了聲︰「還有更夸張的。」
「真同情你。」一張臉卻笑得燦爛,一點誠意也找不到。
方無非只是撇了撇嘴,懶得看他。
「你打算怎麼解決他?」他很好奇,顯然方無非在公事上會是另一種面貌,那麼,到底會是什麼樣子呢?
「還能怎樣?一定要與我商談,這位楊公子不過是想瞧瞧方家大小姐到底是什麼樣子,說到底,不過是個喜歡附庸風雅的人罷了,陪他賞玩幾天,湊湊興,到時候也就談定了。」這種公子哥她不是沒遇過,小意思。
「這麼說,接下來你還要陪他東游西逛?」想到這個情景,他眉心打結,顯然不甚愉快。
方無非瞥了他一眼。「恐怕不用了,剛才被你這麼一攪和,他大概明天就會走。」
這位楊公子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湊興的人,恐怕禁不起儲少漠的存心逗弄。她敢肯定,剛才楊公子要是真的吟出詩來,這位出身書香門第的儲二少必定會拆人家的台,幸好楊公子連吟首打油詩的能力都沒有,才不至於太糗,
「那你的生意呢?」
「晚上給他塞過去幾個懂風雅的美人,馬上搞定。」看到儲少漠若有所思的模樣,她的眼角斜過去一點。「你干什麼?」
儲少漠望著她,目光有些復雜。「這種事你是不是做慣了?」如此駕輕就熟、滿不在乎的模樣,好像處理這種人很有經驗似的。
「切!」拋過去一個白眼,方無非漫不經心地瞧著湖面。「醇酒美人,談生意豈能少得了這些,我犯得著跟銀子作對嗎?」
儲少漠听了,輕輕嘆氣。「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還記得他離家之前,曾與她拉著薛皓去洛陽花會湊熱鬧,那時他只不過對剛選出來的花魁在言語上輕薄了一下,就被她一腳踹下船;那時的她,對身為女子的尊嚴極為在意,就算是煙花女子也不會梢有看輕,為何如今卻……
見到他這般眼神,方無非忽然臉色變了變,最終只是轉開臉,咬著唇冷笑。
「儲二少,我早就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傻呼呼的方無非,覺得失望嗎?」
她莫名地開始生氣,他以為他真的很了解她嗎?隨隨便便一句話也不說就離家五年,再隨隨便便回家說什麼婚約,哼,簡直可笑!
「無非!」儲少漠眉揚了起來。
「有意見?算了吧,風雅知趣的儲二少哪懂得這種生意場上的骯髒事,還是不要听為奸,省得髒了閣下的耳朵!」站起身來,不想再與他同坐一桌,站到畫舫邊上自己生氣。
最討厭他這種高潔孤傲的模樣,好像她這樣做侮辱了他似的。啐,又不是她黏著他,士農工商,她自然知道她這樣的商人無法與他這等風雅書生相比,既然他看不起,干嘛還跟過來?
「無非。」他的聲音有些無奈,「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怎麼知道?」她怒氣未消,聲音仍然冰冷。「儲二少,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蟲,能知道什麼?從小你就這樣,總是自以為是地拿你的高雅家風來教訓我。哼,我們家本來就一家子銅臭味,比不上你們滿門書香!」
她真的生氣了。儲少漠見她此刻微微顫抖的背影,清楚她此刻已是滿腔怒火。
他知道她為什麼這麼生氣,不是因為現在這兩句話,而是從小到大在他面前的自卑。
士農工商,士子排在第一,商人卻在最末。
儲家世代書香,祖上為官者甚多,如今也是文名遠播,就算方家再怎麼有錢,在儲家面前卻始終抬不起頭。
小時候她就听夠了旁人這些話,雖然平時總是一臉無所謂,心里卻未必不在乎,
「無非。」他認真地道︰「我從來不覺得我們家有什麼了不起,也從來就沒有看輕你。士人又怎樣?我如果真覺得有多麼了不起,何必離家五年,跑去混江湖?你……」
「算了吧。」她側過頭來看著他,目光冷得刺人,這一刻看來再也不像活潑秀氣的小泵娘。「你敢說你心里一點優越感也沒有?你從小耳濡目染,就算沒有存心看不起,恐怕也月兌不了這習氣。省省吧,這些你我心里都清楚得很。」
話說到這里,再說下去也是無益,儲少漠閉口不言。
她說的並沒有錯,就算他從來沒有存心看不起她,然而幾代薰陶下來,讀書人的傲氣已深入骨髓,改也改不掉。
想到這里,儲少漠不禁苦笑,青梅竹馬就是這點不好,對方身上亂七八糟的習性一清二楚,就算想辯解也辯解不了。
然而,今日的她如此偏激,恐怕不只是因為昔日的那點自卑吧?五年後的改變,到底是因為什麼?
第五章
「你笨蛋啊?」坐在全洛陽最有名的妓館「長樂軒」內,薛皓一邊享受美人在旁的風流,一邊對著儲少漠諄諄敦誨︰「少漠,對著無非絕對不可以擺出你的書生脾氣,難道你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