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多年來的討好吞忍、努力上進,之于父親,她依然什麼都不是。
垂下眉眼,心漸漸死去。
真是沒意思呵,人拚盡一輩子力氣,究竟想換得什麼?這樣的家,她不要了,這樣的親人,她不要了。
整了整凌亂的衣裳,她下床,迎至父親面前,眼底滿是不屈與倔強,傲然的臉龐掛起幾分狠戾。
「您真的是我的父親嗎?女兒身心遭辱,身為父親非但一句話沒問,沒有安慰關懷、沒有不舍心疼,反而逕自定下女兒的罪行?您寧可相信一個素未謀面的男子言語,卻不願相信女兒的品行,這樣的父親呵……還真是曠世難尋。」
她的氣勢鎮住莫歷升,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向來柔弱平和的女兒。難道,是他錯信了旁人?
「自己做錯事,還這樣對父親說話,你書全念進狗肚子里啦,你有沒有家教……」
莫夫人方開口,便被詩敏的凌厲目光嚇住。她心頭一震,這是那個沒脾氣、好拿捏的莫詩敏嗎?她不自覺地吞下口水,連同沒說完的話一並吞回肚子里。
詩敏挺直背脊,走到李海廷跟前,聲音冷得像冰刀子,一字一句刮磨著他的神經。
「你說,今日之事是我相邀,請問,我一個足不出戶的女子如何邀約于你?是誰送的信、遞的訊息,我們何時見過面?」
那是……殺氣李海廷被她銳利的目光嚇得結結巴巴。
「就、就月中普、普度寺,姑、姑娘在寺里賑糧,姑娘親口邀我,今、今、今日到府一敘。」他竟然被她嚇得抖如篩糠。
「所以在那之前,我並未與你見過面?」雖是追問,可她的口氣沉穩,像坐堂縣官,迫得說謊者無所遁形。
「上、上個月中,在下曾、曾遠遠見過姑娘一面,在、在下欣賞姑娘心慈良善,便央求媒婆上門。」李海廷駭得實話全吐出來。
「換言之,所有的情投意合,是從這個月中,普度寺開始的?」
「是,我倆一見鐘情,深嘆相見恨晚……」李海廷強自振作起精神,企圖多說些什麼,卻讓她眼底的寒冽給堵住。
「那日陪我前往普度寺的,有家丁七名、長工八名、婢女五名,以及寺中方丈三名,從出門到回府,他們片刻不離我身邊,若我與你有私,他們豈會不聞不覺?別說他們,便是寺中方丈,他豈能容男女于佛門淨地定下私情?
「快說!今日是誰為你開的莫府大門?是誰允你壞我名聲?是哪個內神通外鬼,幫你做出這等下作惡事?」
詩敏字字句句踩在理字上頭,咄咄逼人,問得李海廷無法應聲。
他愁了眉目、深吸口氣,拱手道︰「姑娘,你就別倔強了,不管如何,今日之事,我定會負起責任,我李海廷對天發誓,此生定會好好對待姑娘。」
他這番話等同否決了之前自己所言,什麼一見鐘情、什麼情投意合,全是他信口胡謅,壞姑娘名聲罷了。
可莫大小姐沒听出其中意味,竟還接了口,助李海廷一把。
「是啊,妹妹就認了吧,反正你的身子已經不清不白,今日之事傳出去,還有哪個男人肯要你?幸而李公子肯負這個責任,李家雖非名門,卻也不愁吃穿,你就等著大紅花轎上門吧,至于爹爹,不過是一時氣憤,別擔心,娘會勸爹爹的,咱們呢,就把壞事辦成佳事,皆大歡喜。」
莫芬敏本是個刁蠻潑辣之人,選秀之事讓她心懷怒恨,如今,她能不幸災樂禍、落井下石?
詩敏聞言目光一轉,嘴角噙起輕蔑笑意,那個笑竟讓莫芬敏冷透心。
「我言出必行,名譽,我看得比你更重,壞事便是壞事,怎地涂金抹銀,都掩飾不了糞土之牆。只不過今兒個父親才說要把姊姊從選秀名單上頭換下來,由我擔上莫家名額,怎話才說出沒多久,就發生這等髒事,還真是令人費解啊。」
詩敏一面說著一面走向梳妝台,短短幾句話,便讓原本懷疑她的下人們,目光齊齊轉向莫芬敏。
第1章(2)
見狀,她氣急敗壞,指著妹妹的後背怒道︰「你不要信口雌黃,你有什麼證據說今晚之事是我一手主導的?我今晚都待在屋里,哪里也沒去。」
不解釋還好,越解釋越糟,她慌亂的態度讓眾人把目光定在她身上,越想越覺得可能,若非二姑娘真被陷害?
詩敏態度自若地坐在梳妝台前,背對著眾人,輕言輕語說︰「我可沒說姊姊主導,姊姊慌什麼呢。
「我只是想著,今日害我之人,我一個都不願意放過,活著,我不過是個弱女子,或許對付不了世俗輿論、對付不了有權有勢的人們,但死了、變成厲鬼,定能向那些欠我的人追出一個公道……」
語畢,她手中抓起一把銳利的刀子,那是她用來替病人除瘡剜肉的,她的指頭細細滑過銳利的刀鋒,看著鏡中的自己,慘烈一笑。
眾人還沒有意會,就見她舉起刀子,往自己胸口一送,位置分毫不偏,刀落,鮮血狂噴,她望向鏡子,看著身後錯愕的……親人。
她笑得惡毒、笑得猙獰,滿屋子的人,她一個都不想放過。
「詩敏!」她最後的知覺,是莫鑫敏的放聲大喊。
屋里靜悄悄的,一副楠木棺材擺在廳堂中央,那里面,躺著詩敏的尸身。
今天是她的頭七,她盯著搖晃的白燭和繚繞的香煙,耳邊听著女乃娘的啜泣聲,心隱隱作疼。
莫府上下都離靈堂遠遠的,只有幾個婢女、家丁被派過來守靈,他們很害怕,連手都哆嗦著,但他們不得不乖乖待在這里,直至今日,那一幕血流成河的場景,依然震撼人心。
那夜的事廣傳出去,慈眉觀音受賊子所辱,憤而自戕,一時間成為京城里被熱烈討論的話題。
成千上百受過詩敏恩惠的平民百姓,每日攜家帶眷到莫府,向她磕頭,哭聲傳遍鄰里。
而莫大人因為「心疼愛女」,憂思成疾,臥病在床,無法上朝。
事情傳進皇帝耳里,他感佩詩敏的貞烈,在午門外處死了李海廷,並下詔為詩敏立一座貞節牌坊,而莫大人官升一級,從正三品成為從二品。
詩敏斂眉一哂,淒涼的笑容映在眉梢。
算命相士的話真準,他們說︰她的娘親、哥哥以及自己,是蔭父、親夫君的命格,有他們在,莫大人定能仕途光明、前程遠大。
可不是,連她的死都能為父親掙得升官。
只是名譽呵,多麼虛偽矯作的東西……
她蹲在女乃娘身邊,輕輕拍著她的肩頭,一聲輕喟、一句抱歉。她早該听話的,若非她太弱勢,怎會放任自己走到今天的地步?
彷佛是感應到詩敏存在似的,女乃娘猛然抬頭,淚流滿面問︰「小姐,是你回來了嗎?你回來看老奴嗎?」
鼻間一酸,心頭像凝了血珠子,她在女乃娘耳畔輕聲道︰「離開莫府,和兒子好生過日子吧,好好照顧自己,別再受委屈了。」
女乃娘沒听見,仍然舉目四望,想找尋小姐身影。
搖頭,詩敏起身,離開靈堂,走回自己的寢屋。
屋里的燭火亮著。里面有人?
詩敏不解,這種時候,誰還敢進「凶宅」?
穿過牆,她輕輕地飄進屋內,放眼滿屋子凌亂,她的東西被翻遍了。
一聲斥吼,詩敏轉頭,望向正揪著莫鑫敏、一陣好打的莫夫人。
所有的桌椅全翻倒了,他們不知在尋些什麼,詩敏飄上高幾、坐下,冷眼旁觀。
「娘,別打,我知錯了行不?」莫鑫敏雙手擋在胸前,連聲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