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沒讓愛情因死亡斷線,他也沒劃斷他們的愛情線,原來她總覺得老公在自己身邊,並不是一種錯覺,原來他沒騙人,她的快樂牽系了他,她的痛苦也會牽系他。她知道不該那麼快原諒他,應該讓他多吃點苦頭……但這些年的苦頭累積了這麼多,她怎能說他吃不夠?
「這些年,他是這樣過來的,你快樂,他就跟著快樂,你憂愁,他也憂心忡忡,他隨時隨地注視你的一舉一動,你有沒有注意到,每次面包店生意不好,就會有公司向你們店里做團購?」
「那些是……」
「是我們合作的廠商。」
她竟又猜對了!她不善經營,店卻一家家開,真的是她的老公和財神爺有掛勾。
「如果不是你現在出現,兩個月後,將會有位邱小姐找上你,和你討論到倫敦開面包店的事情。他希望你們能夠在同一個城市里生活,希望你們能走同一條馬路,在同一個天空下淋雨曬太陽。他什麼都算到了,就是沒算到他偷走你的地址,你還是有辦法找到這里來。」
「那個地址,我早在腦袋里背過千萬次。」
「嗯,我想我也該和你談談伯母。堂哥生病期間,伯父伯母之間的感情有了些微改善,因此堂哥並沒有把你父親的事告訴任何人,直到伯母臨終前,他才在病床邊將復印的信一一念給伯母听。
但當時伯父在場,他不希望傷害父親,所以沒有提到你的身世,而伯母身體太虛弱,也無法對你有所交代。堂哥希望等你氣消了,可以跟他談一談,如果你願意,他可以帶你到伯母墳前看看,所以……我建議你們還是見個面吧。」
第7章(2)
說完最後一句,他已經不只用去十分鐘,但他很高興對方沒有趕人的念頭,自己能夠順利完成任務。
他沒有催促她回答,只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她。
李若薇想很久,抱著床上的枕頭,像個石雕藝術品似的,沉思不語。
時間一分分過去,長到他幾乎放棄希望時,她終于開口。
「你,安排我們見面吧。」
說不氣是假的,但陽光堂弟那番話打動了她。
六年,她不好過,他也沒比她強到哪里去,也只有笨蛋會把自己當密探,跟著她,一國一國去旅行。
她進餐廳的時候,費亦樊先到了,兩個人對坐,都有滿肚子的話想說。
「你還好嗎?」他的開場白很爛。
「你不是聘征信社查得一清二楚了?」李若薇反唇相譏,明知道這樣不厚道,偏偏還是苛薄他。溫柔男人活該倒霉。
「我們家的百合花還好嗎?」沒關系,她那麼氣,是該找個人發泄。
「我把它們全部拔掉了。」都曉得他倒霉了,她還是忍不住欺負他,女人心,何只是海底針,根本是蠍後尾。
「妹妹呢?」他仍然好聲好氣。
「賣給香肉店了。」她撇過臉,不看他。
「那一定可以賣很多錢,你把它養得那麼胖。」相片里面的狗不只大了一寸,根本是大了兩號,從S一口氣跳到XXXL號。
他分明知道,卻還要裝!李若薇橫他一眼。這麼可憐的男人……她真想把實話說了,卻還是忍不住想欺負他。
「你以為征信社能查到什麼?」她抬起眉,故作冷淡。
「能幫我查到你開始過正常生活。」他實話實答。
「比方?」
「你很厲害,在短短的時間內,從一個小學徒到自立門戶,開了面包店,並且一間一間,擴充成三家店。」
那些店不是拜他所賜?她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那他有幫你查到,我痛恨經營面包店,只喜歡窩在廚房里研發新面包?」
他搖頭,征信社查得到外貌,查不出內心喜好。
「他可以查到,我把妹妹養得很胖、新買進來的弟弟很調皮,可是他能告訴你,家里面永遠是妹妹欺負弟弟,爬上我床的,只會是妹妹不是弟弟?
「他能查到百合花長得很好,也能夠告訴你,我為了照顧那些花,在台風夜里跑到院子替它們搭花架?他可以告訴你,我對每個人微笑,也能告訴你,每天晚上我都帶著淚水上床?對不起,你的征信社只能告訴你表面功夫。」
「我知道,但做人不能太貪心,能夠默默守護你,我就感到心滿意足。」
「你滿足了,我呢?我能滿足嗎?你可以看著我的背影,我卻只能對著你的相片喃喃自語,你可以知道我的一言一行,我卻只能憑空想像你在天堂里快不快意,你忙碌、因為我忙碌,我忙碌卻是因為心很空虛,我必須把生活填得滿滿的,才不會讓自己有時間想起你。」
「對不起。」他明白自己的決定對她很殘忍,但那種狀況下,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即便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麼做。
「你憑什麼替我決定我要不要知道事實真相?」
「我不要你像我那樣。」那個巨大痛苦,她承受不了。
「也許知道事實後,我不會像你呢?」
「不可能。那種錐心泣血、痛徹心腑的苦……你只會更嚴重。」
她實在很想用力將他抓起來搖晃。他就是那樣,認定的事便無法轉圜,即使他的認定與事實不符。
「費亦樊,你實在很笨!」
對于這句評語,他沒反對。
「笨到無可救藥。」
他同意。
「我一直以為自己嫁的男人也許不夠有錢,也許事業心不是很強,但他是個絕頂聰明的男人,沒想到,你的笨……」她嘆氣。
他點頭。如果罵他笨可以讓她開心一點,他願意讓她罵,從頭罵到尾。
李若薇怒瞪他,假設他反駁幾聲,假設他爭辯兩句,或許還能促使她繼續罵下去,但他就這個樣子,點頭、點頭、再點頭……任她有再多的氣,也罵不出口。
重重嘆氣,她用力搖頭,「你弄錯了,費亦樊。」
他仍然保持點頭動作。
「我不是你的妹妹。」
他點頭……呃,不對,搖頭,也不對……猛地,他抓住她的手問︰「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說我不是你同母異父的妹妹,我和你沒有任何血緣關系,我們之間沒有,你生病和懲罰根本是兩回事!」
「怎麼可能?你說那女人是你的母親,你說沒有她就沒有你。」
他不敢置信。他們竟然沒有血緣關系?心髒狂跳、血壓飆升,那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奇跡!
「我父親終生未娶,你母親是我父親唯一的女人,從小我就對著她的相片喊媽媽。我是育幼院里的孤兒,父親會認養我,是因為我有一雙與你母親極其相似的眼楮,所以,沒有你母親就沒有我。
懂了嗎?你認定的根本不是事實,如果你願意和我商量,我們不必浪費中間的六年,不必傷心、不必悔恨、不必怨天尤人。是你,你的主觀、你的錯誤直覺,造就這些。」
她真的好生氣,真的很想揍人,可對于一個已經自虐六年的男人,她怎能發泄?
費亦樊看著她,失了神,理不清心中的感覺是快樂還是埋怨,是懊惱還是喜悅,只是張大嘴巴,想確認什麼似的,重復她說過的話。
「你不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對,我不是。」
「我弄錯了?我在干什麼啊?我竟然弄錯?」
「對,你弄錯,錯得離譜、錯得嚴重,你對不起我。」她不介意重復同樣的句子幾十次、幾百次。
「我怎麼可以弄錯?我怎麼會在這麼重要的事情上面弄錯?」他自責的捶上自己的手,不只她想揍人,他也有打人的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