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錢多到失去意義,財富對他而言,只是幾張書面數字,倘若那些數字能買到女孩一個真心笑容,他願意。
「我要……」她偏頭想想,須臾,露出笑容,說︰「我希望老媽可以陪我。」
她要陪伴?「媽媽很忙嗎?」
「嗯,超忙的。」
「她在忙什麼?」
「忙著賣房子啊,每天從早上賣到晚上,回到家常常累到說不出話,媽咪也是哦,媽咪說,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夠睡飽飽……」
沒說話,周傳敘負責傾听,從她的形容里,拼湊出一個疲憊的母親、一個迷路的父親、一群同心協力的姐妹、一個沉重的家庭……
晚上七點四十三分,辦公室里燈火通明,穿著深藍色套裝的女子站在辦公桌後面,板著臉孔,對七、八個年輕員工說話。
她叫向冉冉,二十六歲,有一張美艷的臉孔和縴合度的身材,她的皮膚非常白,不用上妝就是無瑕美女,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個聰明腦袋,別人想不通透的東西,對她而言只是簡單邏輯。
若這是上天送給她的優厚禮物,那麼惡劣的命運就是老天平衡她的過度大方。
她的命很差、運氣也很差,是老人家口里說的那種「水人沒水命」的女人。她不認識何謂不勞而獲,只知道,她要什麼,只能埋頭苦干,花別人三倍力氣去爭取。
「這件案子這星期之前一定要搞定,不可以再拖下去,張書棋、李育評,你們兩個晚上再跑一趟王先生家里,記得,從王太太身上下手,如果你們還是沒辦法處理,趁早告訴我,我換別人去。」
大大的眼楮一掃,在座的年輕人如坐針氈。
「知道了,我們會盡全力。」張書棋、李育評異口同聲。
盡全力就夠了嗎?不夠,她要看到結果——她要的那個結果。
「王嘉凊,吳女乃女乃的那個房子到底賣還是不賣?你後天以前給我確定,別告訴我,你連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太都說服不了。」
「是。」王嘉凊苦著臉,硬著頭皮接話。那老太太和巫婆差不多,精明得不像八十歲。
「我接下一個大Case,是兩幢連棟的透天別墅,莊文禾,這是地址和鑰匙,找時間去拍照、測量勘查,明天一大早,我要看到資料。」
明天一大早要看到資料?換言之「找時間去拍照」,那個最佳時間點是今晚……不過,他很開心,接下這個沒有「過度壓力」的工作。
「好,我晚上就搞定。」
「明天中午的會議改到下午,陳素嫻,明天早上你和我跑一趟永和。」
「好。」應完話,她發現向冉冉的目光還定在自己身上,立刻乖覺道︰「我會穿長褲、平底鞋,還會做好所有紀錄準備。」
向冉冉點頭,眼光掃向座位左方的兩個女生。「至于你們……」
女孩互視一眼,穿黑裙的那個馬上起身。「Boss,我們明天會去翁先生家里把合約簽下來,另外,文小姐那邊也談得差不多了,沒有意外的話,買主這幾天會付頭期款。」
「很好。」向冉冉點頭。「你們可以下去了。」
手下們魚貫離開她的辦公室,在門砰地關上那刻,向冉冉也像被抽了氣的球,癱在座位上。
哀著隱隱發痛的額頭,她把剩下的溫開水倒進喉嚨。
她知道員工們背地里喊她女暴龍,知道他們批評她帶人的方式沒有人情,但……任何新人加入他們這組時,她就把話挑明說了,他們都是來這里賺錢的,不是來交朋友,如果要交朋友,她建議他們到KTV、到PUB,到那里訓練人際關系,會比待在這里更令人滿意。
她是直來直往的人物,從不浪費心機在背後整人,能跟她的就跟,不能跟的,請另找高明,她不強求。
「嘶……」一陣雞皮疙瘩冒起,她拉了拉身上的小外套。
不是冷氣太冷,而是生理痛宰折磨她的神經,每個月,她都要被這種女人特征折磨一回。
第1章(2)
電話響,她趴在桌上,懶懶地拿起話筒。
「喂,你好,這里是向冉冉辦公室。」
「冉冉,我是媽。」
听見母親的聲音,她沉默了,揉揉發痛的太陽穴。她知道母親打這通電話要和她談什麼。
在她沉默之後,母親在電話那頭尷尬半晌,才囁嚅開口,「冉冉,我明白你的立場,只不過爸爸終究是爸爸……」
這樣的男人還可以當爸爸?她嗤之以鼻。
她高三那年,爸爸有外遇,對象是他的秘書,這分明是件錯誤的事情,但他錯得理直氣壯,爺爺女乃女乃甚至挺自己的兒子挺得毫無天理。
他們說︰「要怪就怪你們母親沒為向家生下一個男孩。」
于是,錯在母親不爭氣的肚子,錯在向冉冉、向秧秧、向晚晚不是男生、不能為向家傳宗接代。
很白痴、很八股的想法!
之後爺爺女乃女乃以中斷她們的經濟來源為要脅,逼迫母親同意簽下離婚協議書,三姐妹都是驕傲的女生,而母親是傳統女人,她們拒絕了,結果是,家里窮到連下鍋的白米都沒。
母親大學畢業就嫁給父親,沒出過社會、沒有半點工作能力,所以養家頓時成了身為大女兒的她的責任。
她甚至連畢業證書都來不及領,就急著找工作賺錢,而她的第一份工作是——援交。
出賣身體那天,她回到家里,母親和妹妹們抱頭痛哭,聲聲的哀求讓她不得不更換工作,幸而老天爺幫她,讓她很快找到房仲業這個工作,那時她才十九歲,會被錄取的原因是她斗志滿滿地對上司說︰「我要賺錢,賺非常多的錢。」
所以,一個把她逼到絕境的父親,她能要、還要嗎?
「那個女人離開你爸爸很多年了,這些年,他女人一個換過一個,卻沒有人為他生喜愛一兒半女,這讓你爺爺女乃女乃非常失望。」
「又如何?是他選擇當孝子,不當個有肩膀的父親,他無權回到這個家庭。」
她是個勢利女人,愛錢、愛大房子,這些年,父親除了生不出兒子之外,他的工作倒是很成功,接受回頭的父親等于接受一大筆讓她連作夢都會發笑的財富,但她不要,因為,他毀了她的夢。
那年,她功課很好,老師同學都相信她能考上第一志願;那年,十九歲的她寫了近五十封情書給隔壁班那個男生,在畢業前夕,她收到他的回信,信中他說——
讓我們一起加油,如果我們都考上T大醫學院,就正式當男女朋友吧。
她原本可以擁有那種人生的,是父親害她失去夢想、未來,失去她在日記簿里寫過千百次的男生。
「你爸爸病了。」于希真知道要說服這幾個女兒接納父親,比什麼都困難。
「他有錢,可以找最好的醫療團隊照顧他。」
不像她,窮到遲遲出生那天,都開始陣痛了還得勉強擠著笑臉說服客戶買下一棟可以讓她賺五萬塊佣金的房子,她深刻記得那種痛,她忍了,忍到下班,打了卡、填下假條,才離開辦公室。
「可是,你爸……或許活不久,醫生說,不會超過一年……」
一年?向冉冉像被砸了記悶棍,再也說不出反對。
那個男人就要死了……
因為他,她與幸福擦身而過;因為他,她不信任男人;因為他,年紀輕輕的自己成了單身母親,在花樣年紀里,別的女孩在享受青春、享受生命洗禮,她卻駝著背,背負著家庭重擔和女兒的教育問題。
是他害的,但他就要死了……
「冉冉,如果你們姐妹一致反對,我會尊重你們,不讓他踏進家門,只是你們確定,未來不會後悔嗎?要是若干年後想起今天,你們會不會因為這個決定感到遺憾?」于希真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