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管有沒有人會認出自己,會不會有眼尖的記者拍下他們,眼前,她高興比什麼都重要。
總是這樣,她在眼前,他就忍不住想多寵她,這是壞習慣,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你跑到什麼地方去?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我哪里惹到你?你不爽我要剝你的皮可以說啊,了不起以後我溫柔一點就好了……」
她手腳並用,踢著捶著,卻沒真正弄痛他。她啊,是個虛張聲勢的家伙。
她要溫柔?不可能,她有豪氣、大方、樂觀、熱情……什麼都有,就是缺少溫柔這一塊。
她模模他的臉,拉下他的眼鏡、帽子,再次確定自己沒認錯人,再把裝備一一套回去,笑得滿臉花痴。
「噢,阿揚……」
她拉住他的手掌,牢牢的握住,那種失而復得的快樂滿滿地塞住了她全身每個細胞。
孫家揚沒回答,從口袋里面掏出兩個白色小藥片,塞進她的嘴巴里,再抓下她的包包,從里面找出一瓶礦泉水,先讓她把胃藥吞掉。
「阿揚,你到底跑去哪里?我找你都快找瘋了,我寫了快要五十封的信,手指頭都長繭了,你都不回我。」
她說得可憐兮兮,但符昀就是讓人很難和可憐這類形容詞掛在一起。
孫家揚半句話都不回應,他抓起她的手掌,看著上面磨破皮的地方,沒好氣地又去翻她的包包,用礦泉水沖過、用面紙擦乾,再用OK繃貼好。她的包包和哆啦A夢的口袋一樣,什麼東西都有。
「阿揚,你要不要換助理啊,我去應征好不好?我保證一定做得比你那個笨小方還要好,至少我會量血壓和心跳。」
自從小方誆她阿揚不在台灣之後,他們兩個就結仇結大了。
「阿揚……」
她還有滿肚子話要說,可是他手一拉,沒有征求她的意願,就把她往自己的車子里帶。
她有沒有因此而不爽?才沒咧,阿揚又回來了,這才是重點,現在就算天塌下來,她都不會不爽的啦!
第6章(1)
二○○一年五月二十五日十八點二十四分。
他們回到符家,屋里黑漆漆的,原本熱熱鬧鬧的一樓診所和二樓住處,變得很安靜,靜得听得見滴水聲。
符昀說,梨山的房子蓋好了,爸爸媽媽住在那里的時候變多了。
她還說,梨山的天氣偏冷,她每次去住幾天就會帶著感冒病毒回台北。但是那里的隻果很好吃,那里的空氣很新鮮,那里的居民很熱情,那里的風景很美麗……那里有千百個優點,唯一的缺點是,那里沒有阿揚和阿權。
一百個優點比上唯一的缺點,比例懸殊,于是孫家揚問她,她想不想搬到梨山跟爸媽住,這種事哪需要考慮,她直接回答,「不會。」
「為什麼不會?」
「那里離阿揚和光頭伯家很遠,以後就不能不見不散了。」
這種事不需要勞煩腦細胞就能回答,因為她的腦細胞數量稀少,物稀為貴有沒有听過,這麼貴的東西當然不能隨便亂用,所以只要和阿揚有關的,她都靠直覺反應。
「你多久沒吃東西了?」一進屋,孫家揚就問。他口氣不好,但符昀能理解。
她歪歪頭,想半天,想不起自己的上一餐是什麼時候吃的。「我有吃啦,阿希的蛋、李醫師的炸蝦都被我嗑掉了。」
「胃痛還吃炸的,嫌命太長嗎?」
他一面念、一面進廚房,打開冰箱,里面空空如也,連基本的冰開水都沒有。
這家伙到底會不會照顧自己?他很無奈,繞過她,進客廳打電話給小方,要他在半個小時里把食材送過來。
半個小時是過分了點,不過小方很行,永遠有辦法滿足他所有不合理的要求,因此,他們合作愉快。
「你要煮飯?好啊、好啊,我快餓死了,現在給我一頭牛我都吞得進去。」符昀細心觀察他的表情,一邊在心底暗自忖度他的態度。
他二進廚房,又繞過她,孫家揚彎腰淘米煮飯,雖然臉色還是超臭,不過肯煮飯給她吃,是不是代表他們之間已經雨過天青?
對啦,她是不知道這場雨是怎麼來的,又沒鋒面、又沒雲,可是雨下都下過了,她向來不是追根究底的麻煩人物,只要他的陰天快點過去,她很樂意讓艷陽高高掛起。
孫家揚抓住勺子攪動鍋子里的米粒,胃痛的人不能吃太硬的東西,這是他對胃痛唯一的理解。
若是阿權就不同了,知道符昀胃痛,他可以變出一百種東西送到她面前,對符昀的用心,他承認,阿權比自己更認真。
「喂,最近很忙厚,忙到沒時間接見老朋友。」她用腳尖踢踢他的小腿肚,企圖把氣氛弄得輕松些。
他在忙,不回她的話,對于她的腳尖攻擊,只是輕描淡寫地向右橫跨。
又不理人,他干麼啊?更年期到了哦,脾氣爆爛。
她走到他身邊,攀住他的背。「是踫到奧咖導演還是奧制作?要不要我去幫你修理他?」
他不說話,低頭專心攪動鍋里的米粒。
厚,又不是煮給皇帝吃,干麼那麼認真,她也不計較,反正煮得透不透,她一樣吞進肚子里。
放開手,沒趣。
她的挪到餐桌上,懸空的兩條腿很無聊地東撞西撞,撞得桌腳叩叩響。他看都不看她,她索性把兩條長腿盤到桌子上,支著下巴,靜靜觀察他。
欸,光是這樣看他寬寬的背影都會引人遐想、叫人臉紅心跳,難怪會有那麼多的女生迷戀他。
心上人帥就是這點麻煩,你喜歡、別人也喜歡,剛剛好這又是個沒什麼道德倫理的時代,謙讓的德行不流行,人人崇尚想要就搶的偏激做法,她的愛情路怎麼能夠不比別人辛苦。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很多年後,符昀想起這個下午、想起阿揚背對她的晚上,心還是忍不住會抽痛。從來……從來就沒有過,沒有阿揚背對著她,兩個人靠得那麼近,卻找不到話說。
「你知不知道阿權要去美國念書?」他當然知道,符昀只是沒話找話說。
他仍然想著心事。
「你老是大陸、香港、美國亂飛,阿權也要出國了,以後只有我一個人在台灣,我一定會覺得很寂寞。」
她在嘆氣,那是她不常有的情緒,可最近出現的頻率多到讓她心慌意亂。
孫家揚攪動湯勺的手頓了下。
她接著說︰「我覺得你和阿權很像那種奧運的長跑選手,你們有目標、不斷往前跑,留下我一個人待在原地,想追都追不上,想跟你們這種人並駕齊驅,一定要很強,對不對?」
搖頭,他苦笑,他一點都不強,他永遠也無法和阿權並駕齊驅。
「你們的世界離我越來越遠,慢慢的,我們的想法、立場、觀點都會越來越見差別,漸漸地,說不上話了、談不來心事、朋友關系疏遠了……討厭,長大真的是件大爛特爛的鳥事。」
她的話沒說完,門鈴聲響起,孫家揚看一眼手表,出廚房、下樓、拿菜、上樓。
符昀沒跟,她靜看著熱氣蒸騰的稀飯,水在米粒上面打滾,小火慢慢熬著、滾著,噗噗噗噗的米下時跳出水面。
她跳下桌子,拿起一旁的湯勺,木頭制的柄上還留著阿揚手心的溫度,握了握,甜甜笑開,然後學他的動作,輕輕翻攪那些逐漸脹爛的米。
她不是沒有想過,「關系」和熬過頭的粥米一樣,時間越久便越失去味兒,慢慢地,水乾了、米爛透了,圓潤飽滿的米粒爆開、糊在一起,再也尋不出原來的模樣。
他們的情誼是不是也終會讓光陰的文火煮壞了最初的純粹,這個念頭在阿揚正式踏入演藝圈的第一天,她就存著、隱隱不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