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揚如果在台灣,沒道理不出現,但如果,他存心躲她呢?
她抓狂了,居然去偷病人的花。
罷開始,她嫌麻煩,偷的是香水百合,這樣子,她只要念幾次「阿揚在台灣、阿揚不在台灣」就會得到答案。
可是,後來她覺得這麼容易就得到的答案,正確度值得商榷。
于是,她進一步偷瑪格麗特,再進化,偷玫瑰,再進化……她開始考慮要不要去臨時靈堂偷菊花。
她的注意力越來越不集中,腦袋里的每個細胞都在念著孫阿揚,臭臭的臉上擠不出笑容,大姊頭的豪氣弱了七八分。
早上,她被阿長叫去罵,說她再繼續這樣下去,就要給她休無薪假。
她哪有怎樣?了不起是408B的病人又來找碴,用自己的生命威脅她說︰「我不要吃藥,不要待在這里讓你們穿白衣服的折磨,大不了一死,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她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說︰「我敬佩你是條好漢,說不吃就不吃。」然後,把他的藥丟進垃圾桶。
符昀的舉止太反常,每天讓她恐嚇的病人突然不被威脅了,反應會是什麼?當然是以為自己沒救了,連大姊頭護士都不理他,他存活的機率一定沒有了。
于是他下床,可憐兮兮地到垃圾桶里把藥翻出來吃,這個舉動好死不死被巡房醫師看見,到阿長那里告了她一狀。
唉,做人難、難做人、人難做。
于是,不必騙阿長家里誰死掉,她就能無條件休假,一個人傻傻地漫步街頭,用容量不多的腦漿認真思考,阿揚為什麼突然搞失蹤?
她在阿揚的手機里留下好幾個「不見不散」,他都沒理她,連「你耍白痴哦,我那麼忙哪有時間去光頭伯家」的簡訊都沒回。
她打三百通電話給小方,他仍然睜眼說瞎話,說阿揚留在大陸拍電影。
屁咧,報紙新聞登了那麼大一篇,說他為金馬獎盛會特地返台,照片里,他一樣笑得色迷迷,一手模在女明星的果背上,爽到不行。
阿揚不見了,他只出現在那些粉絲、攝影媒體前面,獨獨選擇在符昀的生命里面不見。
他在躲她!經過這麼多天,她推論出這個不爭的事實。
想通這點,像被點穴般,她定住,在人行道上呆若木雞。
阿揚躲她,為什麼?
因為她恐嚇他,要把他的皮剝下來,把肉切成一塊一塊泡鹽酸,把他的肝挖下來腌泡菜嗎?
那又不是真的,認識她那麼多年,他還不知道,她仗義執「力」的青春年少已經過去了,她很久沒拿球棒K人了啊。
因為她不夠漂亮、不夠聰明,氣質差、流氓味重,拿來當女朋友是自討苦吃,拿來當普通朋友又太辛苦,他覺得太累,所以決定逃跑?
不對,那些通通是藉口,他就是討厭她了,他就是找到比她可愛一千倍的女人,就是不想和她繼續交陪……
暫停的兩條腿繼續往前行,符昀緊咬住嘴唇,打死不讓眼淚落下。
她上了捷運,眼楮瞪得很凶惡,嚇得和她對視的人紛紛別開頭去。她沒惡意,只是在恐嚇淚水乖乖停留在淚腺里。
她下捷運,走了十二分鐘的路,把頭仰得很高,逼淚水從喉嚨落入胃壁。
她壓下杜家的門鈴,在佣人來開門時,努力讓哽咽的嗓子發聲,「我要找阿權。」
然後,往杜煜權的房間直奔。
當她打開房門,看見他的那刻,所有的壓抑通通解放,淚水落入江湖,但她仍然堅持不哭。
行李收到一半的杜煜權猛然回頭,看見她還在死命哭。
「小昀?」他輕喚。
她二話不說的投入他懷里,全身肌肉緊繃,她不對淚水服輸。
「怎麼了?誰欺負你?」
「死阿揚不理我了啦。」
她用憤怒取代哀痛,她氣得捶胸頓足,氣到腸子打肝髒、胃拉心、膽扯肝,五腑六髒全部軋在一起,她好想翻白眼,直接給他死掉算了。
「好好說,為什麼阿揚不理你?」他把她拉到床邊,溫聲問。
她吞下淚水鼻水,不準自己狼狽。「他、他怕我給他剝皮啦。」
「不會,阿揚不怕,以前你要給他耳朵灌水銀、叫拖拉庫給他來回輾十次,再用水泥把他封在鐵桶里,他都沒怕過。」
「可是他就是躲我啊,他不接我電話、不回我的Email。也不去光頭伯家找我,我已經賒帳賒到光頭伯不給我可樂喝了啦……」
她氣到一口氣上不來,死阿揚、爛阿揚,也不想想她對他那麼好,小時候男生在背後說他壞話,她不怕被學校記警告,用美工刀去劃人家腳踏車輪胎。
「可能是誤會吧,我幫你找到阿揚問清楚,好不好?」他安撫道。
她吸鼻子,明明沒哭,說話卻一吸一抽。「如果他說我很爛,不想跟我在一起咧?」
「那我陪你去把他抓起來、喂搖頭丸,再叫記者去拍他。」
「還要把他月兌光光,把他變成欲照男主角。」
「這麼狠?」
「他再不悔改,我就把他抓起來吊在台北火車站,讓轟天雷劈死他這個沒良心的東西,燒焦以後再把他放下來,做成人肉乾,割成一條一條賣給他的粉絲。」
「好,沒問題,我的力氣比你大,這個工作就交給我。」
他笑著揉揉她的頭發,撫平她的怒氣,慢慢地,她情緒緩和了,幸好她不是要脾氣的女生,氣來得快消得也快。
她喝光他倒給她的水,抑下怒氣。「阿權,謝謝你。」
「謝我什麼?」
從小到大,他為她做的事情可多嘍,他不知道她要謝哪一條。
「謝謝你這麼關心我,我還以為你只會關心自己的關節要不要上油。」
「你真的以為我是機器人啊。」可憐,他的關心她從來就視而不見。
「你是啊,哪個國家制造的機器人都沒有你好用。」
「這算夸獎嗎?」
「對啊。」
「謝謝你嘍。」杜煜權笑著攬過她,從衣櫃里面找出一套寬松睡衣和大毛巾,把她帶到浴室旁。「去洗個澡,符叔叔和符媽媽不在家,你今天晚上睡在這里吧。」
「好。」
「我去讓人給你做晚餐?」
「好,我要吃辣炒年糕和酸辣湯。」
「知道了,偏食鬼,早晚你的胃會喊救命。」
他把符昀推進浴室里,走出房間,瞄了孫家揚的房間一眼,一個念頭在心底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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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年五月二十五日十六點三十分。
兩個高大的男人就杵在房門口,誰也沒有先開口的意思。
杜煜權一身筆挺西裝,冷冽的氣息一如以往,符昀老說他是北極牌機器人,如果用不慣副熱帶台灣的電,一定要提早說,萬一弄壞掉,她找不到愛斯基摩人來修。
孫家揚還是習慣性地穿著新潮時尚的衣服,外套是他創立的品牌新款,很受年輕人的歡迎。
他雙手橫胸,眨也不眨的看著和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哥哥。
杜煜權很久沒認真的注意這個弟弟了,他在演藝圈闖蕩多年,已月兌去稚氣莽撞的外衣,深沉的眸子里有了和自己相似的沉穩與深度,什麼樣的環境自然會養出什麼樣的人,無關血緣親情。
他們對視著,許久,孫家揚斜扯了一下嘴唇。
「轉告杜叔,這一季的新款化妝品,我會撥出幾天時間代言,請他把宣傳活動安排得密集一些。」
「知道了。」他回答。
微點頭,孫家揚站直身子,準備離開。
「阿揚。」杜煜權叫住他。
「有事?」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小昀昨天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