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錯,他口氣里面的不是嫉妒而是憂心仲仲。不過,說謊就像滾雪球,只能越滾越大,沒有抽絲剝繭的可能。
「當然。」他抓住她的手,貼在胸口,讓自己徹底融入角色中。「我嫉妒死了,那個阿譽什麼都不必為你做,你就可以愛他愛到不知所措,而我對你這麼好,你卻什麼都沒感覺到。」
「誰說我沒感覺?我都知道,但是……不可以。」商天雨搖頭搖得很篤定。
「為什麼不可以?」
「如果我得到你的愛情,有朝一日,你將和阿譽一樣,失去自己的快樂。我喜歡你、珍惜你這個朋友,所以我不要你傷心,就像我喜歡阿譽,卻不想要他擔心一樣。」
原來她對阿譽有一百個考量,而每個考量結果,都是離開。
他伸出長手臂,把她摟進懷里,圈啊圈,用手臂圈、用心圈、用情圈。她怎知,她的不舍也在他心上蔓延。
「你有沒有听過,世界上有一種叫做『自私』的東西?」
「听過。」
「偶爾,你該為自己自私,不要設想未來、不要憂慮未知,先愛先贏。」
「說實話,我有想過霸佔阿譽,讓他陪我走最後路程。」她的自私只在心底想想,她習慣用幻想滿足現實的不足。
他忍不住輕吻她的發。「為什麼沒有付諸行動?」
「他有未婚妻了,他的未婚妻是個很棒的女人,阿譽失去晴天,不能再失去杜絹,命運刻薄他一回,不能再度對他惡劣。」所以,她站在命運那邊。
「于是你作主選擇,你和他之間的停損點?」
笨蛋……輕輕地,他罵她。
「對,我到他身邊,完成姊姊的遺願,姊姊一直想為他跳『青鳥』,可惜力不從心,阿譽很疼我,我回鎮不了他,只好送給他懷念和快樂。」
是啊,她送禮、他收禮,他的確因為她,重新讓快樂啟動。
只是他和她都沒估料到,她轉身,快樂就當機,他的生活頓時失去定義,對得而復失的他,是殘酷。
「你怕自己的病情讓阿譽擔心,為什麼不就醫?」科學昌明的時代,疾病不再是詛咒或神鬼傳奇了。
「我不能住院。」
他奇怪。「為什麼?」
她悶悶的說︰「小時候我調皮,有一次摔跤,腿縫七針,還沒拆線我又跑去游泳,弄到傷口感染,痛得半死又不敢跟大人說,拖到最後發高燒送醫院,差點兒變成蜂窩性組織炎。那是我第一次住院,回家的時候,媽媽告訴我,花花死掉了,它是小狽,也是我的好朋友,它分享我所有不敢告訴爸媽的心事。」
「住院和小狽死掉是兩回事,你把它們扯在一起,太牽強。」他否決她。
她不滿的嘟嘴。「我的故事還很長。」
「好,洗耳恭听。」
「後來我得到流行性感冒轉為肺炎,住院兩個星期,天天打抗生素,打到脾氣暴躁。我很怕自己回家,發現誰又不見了,就鬧著爸媽、姊姊放下工作,天天到醫院陪我。可是,姊姊在醫院里面昏倒,我們以為她是被我鬧到累垮了,爸爸說,反正都在醫院,順便做做健康檢查吧。那次檢查,發現姊姊得到血癌。」
她把晴天的死歸咎于自己?他的心抽著、疼著,那麼小的她,竟承受著這種罪惡?
「那不是你的錯。」他急道。
她苦笑,不回答。
「姊姊去世後,我們舉家搬到美國,我開始吞維他命、吃很多的保健食品,我不踫反式脂肪、不吃煎炸燒烤和食品添加劑,我告訴自己,不能生病住院、不能再拖累任何人。我照顧媽媽也照顧自己,我發誓要把兩個人都照顧得很好,可是我為了舞蹈比賽不眠不休,體力透支的結果是休克,被送進醫院。
「清醒後發現自己在醫院躺了整整二十七個小時,醫生說我嚴重營養不良,很扯對不?我是養生,我不吃垃圾食物,怎麼還會搞到住院?我吵著回家,把Ross弄到很火大,沒辦法啊,經驗教會我,我住院就會有人倒大楣,果然,一個星期之後,我媽媽死了。」
還要舉證嗎?她的親人很少了,禁不起她一次次消耗、證明。
「只是巧合。」
「一次叫做巧合,連續三次……我通常會說,那叫注定。」
他輕斥。「迷信。」
「世上有很多事沒辦法用科學來解釋。」
「那不代表你可以把幾次巧合算在自己頭上。」
「不算在我頭上,算在誰頭上?他們都死了啊,小狽、姊姊、媽媽……我的親人只剩下阿譽和爸爸,我不要他們遭殃,反正我已經這樣了,情況再差都難不倒我。」
他喃喃自語。「我寧願遭殃,也不要讓你放棄治療。」
「連你都這麼想,他們一定也是吧,所以欺騙是最好的方法。」
于是她讓商伯父相信,她為了他的新婚妻子而生氣,讓他以為她正在某個地方、忙著下一場表演?
「你對自己不公平。」
她突然壓低聲音。「告訴你一個秘密。」
「說。」
「我的賭運很差,差到令人匪夷所思。」
「多差?」
「我買彩券從來沒中過。」
「買彩券沒中過的人比中過的人多。」
「我對統一發票也沒中過,最強的一次,連續對了一千多張,竟連兩百塊都沒中。」
他不以為然。「又如何?」
「媽媽去世後,爸爸為了彌補拚命塞錢給我。有一次,他給我十萬美金,要我替自己買生日禮物,結果我跑到拉斯維加斯,把所有的錢換成籌碼,我在吃角子老虎前面不停把籌碼往機器丟,相信嗎?我連一次都沒有中!整個晚上,我把爸給的錢全部輸光光。瞧,我的賭運差不差?」
他沉默,靜待她往下說。
「醫生說,手術成功率只有百分五十,賭運奇差無比的我,不甘心死在手術台上。」
「跳跳。」他開口。
「怎樣?」她側著耳朵,認真傾听。
「我的運氣很好,只要是從我手上交出去的工作,都會開出亮眼成績;我不買樂透,去年有人起哄要集資買,我跟了,結果算來算去多買一張,分攤一張樂透收錢很麻煩,于是我掏錢買下,隨手抽走一張,然後,合資買的那堆,連半張都沒中,我抽掉的那張中了上百萬。」
「哇,好強!」她給他拍拍手。
「我的成績不是頂尖,但每次大考,都能考在前面,我知道這種話說出來很欠揍,但是我沒說謊,我念的書很少,考出來的題目恰恰好都是我讀過的那部份;我走到哪里都有貴人,幫助我的事業一帆風順……」
「真羨慕你的好運道。」
「我願意和你分享。」
「什麼?」她沒听懂。
他認真的承諾,「我把我的好運氣送給你,讓手術成功機率從百分之五十提升到百分之百,你非但不會死在手術台上,還會在手術醒來後,一張開眼楮,就看見一個帥氣英俊的作家先生告訴你,他很愛你。」
商天雨聞言咬唇,手壓住胸口,淺淺的淚光閃過。殘翼青鳥不值得他專心的。
「怎麼了?」他問。
「我開始害怕了。」
「害怕什麼?」
「害怕自己太喜歡你,害怕因為你的喜悅而歡愉,因為你的憂愁而哀慟,害怕我被你影響太多,害怕依賴成性,到最後……連朋友都當不成。」
她的心在阿譽那里,她的愛情印上專有標記,她還不起他的感情,她怕歉意堆積出壓力,這不是她要的友誼。
他勾過手,把她勾入懷中,下巴頂在她的頭上,嘴唇印上她的發,他看見她的多慮,輕笑。「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生性多疑的小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