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天雨很嘔,她說好名字被我搶走,她只能用壞名字,害她三不五時掉眼淚。」
「流眼淚好啊,才不會得乾眼癥。」
天楮笑笑。「她真的很介意自己沒有外號呢,你勉強叫她雨天吧。」
勉強自己可不是他蔣譽會做的事。
「要外號?可以啊,我叫她跳跳,她從早跳到晚,跳個不停……對啊,她為什麼不跟你一起學芭蕾?」
「天雨也喜歡跳舞,但受不了芭蕾舞刻板固定的動作。」
「愛新鮮的黃毛丫頭。」
他看向遠處的跳跳,她把平衡木當成竹竿舞,從左邊跳到右邊、右邊又跳回左邊。
「昨天她跑來問我,『姊,為什麼阿譽愛你?』」
他笑。「你怎麼說?」
「我說,我和阿譽的心綁在一起啊。她又問︰『要怎樣,才可以把阿譽的心和我綁在一起?』」說完,天晴橫他一眼,要不是天雨年紀小,她肯定要大吃醋。
「沒辦法,我太有女人緣。」他得意的咧。
「她很喜歡你。」
「我也喜歡她啊,不然,你看我幾時帶我們家那只阿出門?」在他眼里,沒長大的小人都是以「只」做為計數單位。
「要不,下次你把阿焚帶出來,有人陪天雨,她才不會無聊。」
「不行,我怕觸犯兒童保護法。阿國二就破除童子之身,和他混,我擔心青出于藍,還是讓她孤獨一點,在平衡木上面跳來跳去比較安全。」
天楮听完咯咯笑不停,然後又勾住他的手臂問︰「阿譽,你的夢想是什麼?」
「你的夢想又是什麼?」
「我要好好練舞,以後開一間舞蹈教室。」她愛死了舞蹈教室里時不時傳出來的鈴鼓聲,和穿著粉紅色篷篷裙的小天使。
「我的夢想是賺大錢。」他說。
「為什麼?你很缺錢嗎?」
「我要賺很多錢給你開一間舞蹈教室。阿譽的夢想就定完成晴天的夢想。一他的臉還是臭,但嘴里飄出來的話,香得很迷人。
還有什麼情話比這句更浪漫?天楮笑出甜甜的楓糖漿。
凝睇她的笑顏,他確定再確定,他們的未來一定要相掛勾。
這時天雨從遠處跑來,手里抓著一把鬼針草花。「送給阿譽。」
女孩子送花給他?很有趣的經驗,他的臉很臭,但心在笑。
他收下花,叮嚀一句,「叫阿譽哥哥。」做人要懂得尊敬長輩。
「不要,叫阿譽。」
「你叫阿譽哥哥,我才叫你跳跳。」
「跳跳?」
「你不是想要外號嗎?跳跳,像知更鳥在樹梢跳來跳去,像在夜市里買的小跳鼠,東跳西跳。」
「跳跳、跳跳、跳跳……」她重復在嘴里發出同樣的音節,然後拉開嘴角笑開。「我喜歡跳跳,比雨天好听。」
「對,你不是雨天,你是最舒服、乾爽的二十六度艷陽天。」他被愛情訓練了,訓練出滿口甜言蜜語,而且大小通吃。
從那天以後,他開始叫她跳跳,除了他和晴天以外,沒有人叫她跳跳,因為跳跳是他取的,是他和晴天的共同下午、共同回憶。
記憶,全是酸的,因為晴天消失了。
失去晴天,只獨留雨天,哪個人能在霪雨霏霏的世界里不憂郁?
蔣譽抽回手,發現跳跳又流口水了。
壞習慣,每次睡覺都流口水,他還以為這種習慣等長大就會好了,沒想到她一路流到二十二歲。
二十二歲……真快,當年的嬰兒肥女生已經亭亭玉立,變成國際知名舞星。
她不愛芭蕾,怎又去學芭蕾?真想代替晴天完成未完成的願望?
記得離開台灣前一晚,她冒雨跑到他家門口,鄭重說︰「阿譽要等跳跳哦,總有一天,跳跳會回來,替你把心底的大洞補起來。」
大洞補得起來嗎?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已經習慣冷風澆灌,習慣低溫心髒,十度保鮮。
下床、進客廳,他掩上房門,拿手機撥號。
「杜絹,是我。」他壓低音量。
「是,總經理。」她的聲音中規中矩,不像昨晚剛接受求婚的幸福小女人,看來她對婚姻的盼望真的不太高。
這樣很好,他對婚姻也沒有過度期望。婚姻嘛,不就是兩個人生活在一起,互相陪伴,共同完成繁殖計劃?再好的狀況就是兩個人一起變老,生病時相互打氣,兒女不孝時,有個共同的對象可以嘮叨。
「今天我不進公司。」
自他正式成為公司一員,從沒請過假,假期對他而言並沒有太大意義,與其在家里自傷,他寧願讓自己忙得不得了。
「……是。」杜絹的語氣里有一絲訝異,但除此之外,也沒有多余的話。
「有急需簽定的文件,送過來給我。」
他一面講手機,一面走到門口架前,翻翻片子,下意識地翻出莫札特的小步舞曲,手指頭輕輕劃過,這首曲子,他已經很久沒听。
「知道。」杜絹說。
「還有其他事嗎?」
「晚上郭董的生日會,總經理要參加嗎?」她的原子筆指在郭董生日會那行,
等他下決定。
「你去找我二哥,問他可不可以代替我去。」應酬這種事,偶爾也該落在二哥身上,他逃避太久了。
「知道。」
「有搞不定的事再聯絡我。」
「是,總經理再見。」她的口氣非常公式化。
結束通話,他回房間洗澡換衣服後,拿起車鑰匙,離開屋子。
跳跳起床後,整個房子里外繞一圈,都沒看見阿譽,他大概上班去了吧。
她進浴室,徹頭徹尾洗去一身風塵,換上黃色洋裝。
她不愛穿洋裝的,喜歡穿洋裝的是姊姊,但為了媽媽,她開始學習穿洋裝、扮小鮑主,努力把「雨天」升級成「晴天」。
進到客廳,濕濕的披肩長發把衣服弄濕了,她也不在意,只是坐進沙發,盤起雙腳,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落地窗。
阿譽,始終沒有忘記姊姊,這樣一片落地玻璃窗,是最好的證明。
她咬著下唇,苦苦地笑了。
走到CD架前面,她一眼就看見那片被抽出來的莫札特小步舞曲。是這首曲子……二度證明,阿譽沒忘記過晴天。
這麼想、這麼愛啊……她該感激感動、她該為阿譽做點事。
跳跳把桌子、沙發搬開,挪出一個大空間,再跑進房間,從行李箱里翻出舞鞋、舞衣,換好裝、系上鞋帶,把小步舞曲放進音響里。
站在客廳中間,壓下遙控器,她嬌俏可愛的身影像櫥窗里面的女圭女圭。
一二三四,輕輕拉高手臂、抬起下巴,對著落地窗,露出可愛笑臉。
當當當,壁鐘敲過十二響,工作一天的老板沉睡了,櫥窗里的女圭女圭眨眨雙眼,伸伸懶腰,醒來了。
停八拍。
餅往的情景在跳跳胸口發酵,陽光投射進來,在她的劉海抹出一道金黃燦爛。
五六七八,開始!
腳跟蹬起,幾個快速的小跳腳,旋轉、跳躍,她隨著音樂在客廳里面飛舞。
這是阿譽為姊姊買下的舞台,她要為姊姊和阿譽盡情飛舞……
三步奔跑,一個劈腿騰空跳躍,返身,再一次半空跳躍,然後,立定、踮腳尖,用力旋轉,一圈、兩圈、三圈,她在美麗的晴天里享受陽光照耀。
莫札特呵,曲子流傳過千百年,見證了無數段愛情,那麼,就請你為阿譽和晴天再次見證……
蔣譽買早餐回來,一進屋看見的就是這幕。
他傻了,誤以為時空穿梭,他的旋轉女孩回來,在他的眼前輕笑、旋轉,自信的她、自信的舞步,自信的晴天……回來……
音樂持續跑著,她舞得淋灕盡致,調皮的女圭女圭,調皮地蹬腿、跳腳,從東邊跳到西邊、從南跳到北,這是女圭女圭的夜晚,女圭女圭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