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星期六,獵物沒有空。
張家儀失望又生氣,立刻跟在美國的兒子聯絡,越過整個太平洋大大抱怨了一番。結果那只可憐的小羊,在下一個星期乖乖準時上孟家來報到,滿頭大汗的捧著瓶洋酒,手上還提了一盒進口高級水果。老同學已經把罪名安到他頭上了,叫做不知好歹。高文彥站在精巧的大門外,心中頗覺得冤枉,上個禮拜他真的是公務纏身,走不開啊。
放下提著的禮盒,他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從停在大馬路旁的車子下來,穿過社區大門,一路走過中庭花園,還得爬上好幾級階梯,這可是一大段路啊。酒是沉沉的一瓶,再加上水果的多層包裝,還真是重得很。
以上種種,難得周末在家的孟琉璃全然不知。張家儀不願因為男方找借口婉拒孟家的邀約,造成女兒心有芥蒂,只說那天是她自己有事,所以延期了。門鈴響起來時,孟琉璃有點不耐煩的把資料存檔,關掉電腦,匆匆奔下樓梯。本來她是要進廚房去幫忙的,才剛到廚房門口,就被趕了出來。
「去去去!去做妳自己的事,或是去看電視也好,別到廚房里來,弄得都是油煙味,這里有妳爸幫我就好了。耳朵靈光點,听到門鈴聲就趕緊去開門。那位高先生只說差不多四五點之間會到,他要是來得早了,妳就陪他在客廳聊聊天,就當是和妳客戶聊天好了,不會別扭吧?反正只是先認識一下而已。」
所以啦,她只好留在自己的臥室里待命,尊母命穿上她最淑女、也最少穿的一件洋裝,心里是有點別扭的,倒不是為了要見那個高文彥,而是因為她難得穿上這麼女人味的衣服,覺得十分累贅且不方便。
杵在大門口的那個男人,和照片上滿像的。頭發梳得整齊而服貼,看起來連十級強風都奈何不了它。沒在他臉上見到照片中的眼鏡,因而可以清楚看見他的眼楮生得不壞,不大不小,聰明外露,念書時肯定是年年獲選參加奧林匹克大賽的那種學生。身上那套純手工義大利西裝,應該值不少錢。總之,這個人只差沒在胸口別著「上等獵物」四個字而已。如果這是她正要努力說服他投保的準保戶,她一定會喜歡他的。他負擔得起超高額的保費。
「高先生嗎?請進。」
孟琉璃沒有相親的經驗,但有很多和陌生人交談的經驗。高文彥也十分健談,他尤其喜歡談自己的工作,然後一再解釋,上個星期之所以不能前來,確實是有推不開的公事。客戶大老遠從芬蘭過來,他不能缺席等等等等。
到了進餐廳之前,孟琉璃相信,如果她失業,一定夠格去天威科技應征公關部經理了,她可以回答得出任何小鄙東或是財經版記者詢問的任何問題。
既然她不可能向他拉保險,那不如去買他公司幾張股票好了,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內線交易?
第五章
他的家,不再是家徒四壁了。工作之余,他將全部的心力都放在家具的制作上。書桌、茶幾、餐桌……
餐桌是除了椅子之外,最先完成的。還沒有人和他共用那張餐桌吃過飯。
他在等待唯一的一個客人……完工當天,他曾經打電話給孟琉璃,想邀請她一起慶祝。那是周末,她應該有空。
她有事。哥哥的老同學要到她家吃飯。
這個客人很重要,需要全家到齊,一同招待。
對誰很重要?
他沒有追問下去,草草結束通話。桌子看來簡陋得很,和進口家具店里的昂貴餐桌根本無法比……
整個下午,屋中轟隆轟隆吵個不停,也剛好房東夫妻都耳背,沒上樓抗議。門鈴響的時候,一開始他根本沒去注意,清脆的鳥鳴聲被手提電鑽的噪音給掩蓋了;接著是拍打門板的聲音,任冠宇終于關掉開關,身上還沾著木屑,赤著腳走去開門。
「嗨,在忙?」孟琉璃笑得有點牽強。她到附近拜訪一名保戶,離這兒只有半個小時的車程,就順道過來了。
任冠宇也回她一個淺笑,拉開大門讓她進來。這不是招待訪客的好時機,地板上散列著各式各樣的工具,還沾了許多木屑。見孟琉璃打算月兌鞋,他立刻阻止了,「地板很髒,別月兌了。進來吧,亂得很。」
孟琉璃敏感的發現自己來的時機不恰當,而且不受歡迎。她本來也沒打算要來的,誰知上了計程車之後,不知不覺就說了這個地址。「我看我改天……」再來。改天她上車的時候,一定要小心管住自己的舌頭。
「進來!」任冠宇不大高興兼且命令的語氣。既然已經打擾了人,怎麼可以說走就走。
她只好走進屋子里,想了想,還是把鞋月兌了下來。她今天穿了一雙細跟涼鞋,很容易傷害到原木地板。
「不是叫妳別月兌鞋了嗎?地上亂七八糟的,也不怕扎了腳!等等,妳別動!我找一雙拖鞋給妳穿!」
「你不也光著腳?!」她有點生氣的反問。他今天是吃了炸藥啦?這麼凶!
「我腳底硬得跟象皮沒兩樣,妳要跟我比嗎?」他找出一雙拖鞋扔給她。
孟琉璃悶著頭把拖鞋穿上,尺寸相差太大,穿起來有點滑稽,一走動,半個腳掌全跑到前頭去了。「果然是大象穿的鞋……」走動不得,她只好乖乖的在椅子上坐下,像個受到處罰的小孩。
「是妳自己的腳小得離譜好不好?」任冠宇沒好氣的反駁道,低頭掃了她一眼。她的足踝又白又細又小巧,連穿著一雙十塊錢的紅色塑膠拖鞋都格外有一種性感的味道。「妳小時候是不是纏過腳?」
「什麼?」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接著才恍然大悟。這是在贊美她嗎?她是有一雙小腳,往往得去童鞋部才找得到合腳的鞋。「你還活在清朝嗎?你的辮子藏到哪兒去了?」她開玩笑的回答。
「怎麼忽然來了?沒約會?」他指的是那位「貴客」。
「有啊,一個保戶住敖近,才會順路到你這兒來。」她故意輕描淡寫的,不想讓他誤以為她刻意來看他。
「成績理想嗎?」希望她沒白走一趟。
「還可以。你呢?真打算全都自己DIY啊?這可是大工程呢。那你怎麼還有時間上班?」他也很忙,雖然忙的事和她完全不一樣。「你們公司同事之間不會競爭得很厲害嗎?容得你這樣悠哉悠哉的?我覺得自己天天都像在打仗似的。」她半是羨慕,半是疑惑的。
「不加入競爭,自然用不著打仗。我並不在乎在公司的排名。」他雙腿盤坐在地板上,手中拿著一張砂紙,細細的將掌心中的一個小玩意磨光。
「喂,你現在在做的是什麼啊?」她好奇的問,「好像是只鴨子……」
「丑小鴨,送妳。」他輕輕的把那小玩意丟給她。
孟琉璃靈巧的接住了。「好啊!你什麼意思?送我一只丑小鴨……就不會雕一只天鵝送我嗎?」話是這麼說,她卻是滿臉笑意,愛不釋手的把玩著那可愛的小鴨子。它長長的嘴噘著得高高的,微微揚起一邊翅膀,像是正從暖被窩里頭被母鴨子叫起來,趕進水里去,正一面呱呱呱的抗議著尼。
「我怎麼可以送妳天鵝?」他像是在開玩笑似的,「那我這只癩蝦蟆可不就永遠吃不著了嗎?」
孟琉璃只當沒听出他的意思。「好啦,我得走了。只是順路過來,我今天還要上課呢。謝謝你的禮物,雖然不大滿意,還是可以接受。走嘍,拜拜。」她站起身,小心的繞過那一堆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