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夜風的確有點冷,她拉緊了披肩,挽著佟皓然的手往大廳走去。花園照顧得很好,沿著圍牆種了許多高大的喬木,樹形優美,顯然不是從別處移植過來,而是在這座花園中土生土長,自幼經過細心的修剪和呵護才長成的大樹。她只知道佟皓然家境富裕,可沒想到他的家族居然有錢到擁有一座頗有歷史的莊園。
庭院深深深幾許……
橫豎也輪不到她在里頭捉迷藏,她只是一名過客……
佟皓然最怕她這個時候,像是想著許多事,一句話也不說,他總覺得她想的不是走近他,而是離開他。
「先去見我媽。」他牢牢抓著她的手,到這時還是怕她臨陣月兌逃。雖然他答應過的,她想走的時候,隨時都可以走……
那名三十來歲,眉目之間和佟皓然有三分相似的女子,听見聲音立即驚喜的抬頭。
「皓皓!媽,你看皓皓真的帶女朋友回來了!麗然說的沒錯,長得真漂亮,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她忽然頓住了。想起多年前的一場婚宴上,也有許多賓客贊美新娘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她先是疑惑,繼而確定,真的是葉寒緋。
婚宴上風華絕代的新嫁娘,法庭上冷若冰霜的女羅剎。
「媽,她是……」佟嫣然抖著聲音,驚喜變成恐慌。這個女人,皓皓的女朋友……
佟夫人正忙著戴上老花眼鏡,想把麼兒的女朋友看得清楚點,絲毫沒留意女兒的語氣。
「果然是好標致的娃兒!你瞧,和我們皓皓多相配,嫣然……」
「媽,她是葉寒緋,二姨的……」媳婦,殺夫的凶手……
佟夫人一時想不起女兒說的是誰,然後,她看到了美人兒側面的傷疤。「葉寒緋……」她喃喃念了一句,似乎仍一時反應不過來。
佟皓然莫名其妙的看著她們。媽和大姊怎麼會認識寒緋?「媽,你們……」姓汪的律師……
葉寒緋隱約記得這兩張見過的臉孔,在當年那場盛大的婚禮上。好聚好散……她微微牽動嘴角,難道她這一輩子就注定要和汪家糾纏不清了嗎?
「先把她帶進書房,別教你二姨瞧見了。」佟夫人一確定她是什麼人,立即果斷的下令。
「媽,只怕來不及了,二姨己經來了。」佟嫣然看著慢慢走近的老婦,一面說道。可憐的二姨,也不過比媽大了兩歲,卻早已滿頭白發、身形佝僂,她從來未曾自多年前喪子的悲痛中走出來,她疼愛表哥,就好像媽疼愛皓皓一樣。
「小妹,生日快樂。啊,嫣然和皓皓都回來了。這位是……」她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了。
「二姊,大家都進書房再說。」佟夫人急急說著。「嫣然扶著二姨,皓皓帶著那女人一起來。」
佟皓然緊抓著葉寒緋的右手微微顫抖,心中隱隱猜出是怎麼回事,原來家中不識得緋緋的或許只有他和四姊兩個人,因為當時他們人在國外。他低頭看了葉寒緋一眼,見她仍是一臉鎮定自若,難道她不知道大禍臨頭了嗎?怎麼好像憂心如焚的只有他一個,她像是全然的不在乎。
這是做什麼?三堂會審嗎?葉寒緋在心中冷笑著,她早就服完刑期了。再見到汪凱宇的母親,她有點訝異,她老了許多。當然,她憐惜兒子,可是她也是人家的女兒呀!雖然她的父母對她一點也不憐惜……
媽媽……好像也怨不得她,她連自己都顧不了了,全部都是男人惹的禍!包括她身邊這一個,若不是為了他,她又怎麼會再度和汪家牽扯不清?
心里有氣,便想掙月兌他的手。
佟皓然握得更緊,低聲警告道,「別想逃!」
他的用詞顯然已把她歸到敵對的一方。「怎麼,佟家和汪家打算連手動用私刑嗎?」她嘲弄的說道。
佟皓然見走在前面的二姨那蒼老的背影,心中不忍,「你看我二姨那個樣子,就沒有一點同情嗎?」
「我同情她,誰來同情我?」她冷冷的回道。
一干人等全都進了書房,厚重的門扉緊緊合上。
「好,皓皓,原先你不知道,怪不得你。現在你知道了,不用媽講,你也知道該怎麼做的,是不是?」佟夫人首先發言。兒子是乖兒子,素來听話得人疼,何況這也不是什麼無理的要求。
「媽……」佟皓然遲疑的喊著,找不出理由可以請求母親諒解。
「你還在猶豫什麼?」佟夫人生氣的喊道,兒子長這麼大,她從來也沒對他這般疾言厲色過。「這個女人是殺死你表哥的凶手,艷若桃李、心如蛇蠍,豈止是狐狸精,根本是只毒蜘蛛!難道你也要媽像二姨一樣,傷心得頭發都白了才甘願嗎?」
佟皓然忍不住辯解著,「媽,不是這樣的,緋緋不是……是表哥……」他看了二姨一眼,畢竟無法在一個母親面前,說她死去兒子的不是。
「皓皓……」佟夫人哽咽落淚,「難道你要所有愛你的人都為你傷心?爸爸、媽媽、哥哥、姊姊,哪一個不是自幼把你捧在手掌心?難道我們加起來,還比不上外頭一個女人?皓皓,你怎麼這般狠心!」
葉寒緋事不關己的看著這場賺人熱淚的大戲,仿佛他們嘴里說的惡女人不是她。她見到佟夫人哭了、佟家大姊也哭了,汪夫人更是哭得不能自己,連佟皓然都是滿眶的淚水,眼看就要落下來。
好感人哪!只有她是哭不出來的。
她哭的時候,總是只能一個人哭,將來也還是如此。
眼看著書房就要被淚水淹沒,她悄悄的往門口走去,此時不走,難道還等佟皓然和他們一起拉繩子將她吊起來嗎?
門輕輕的打開,又輕輕的關上。迎面而來的是佟家的四姊佟麗然,她猶狀況外的熱情招呼著,「緋緋,你真的來了?見過我媽了嗎?他們都在書房里,怎麼回事,客人都等著找壽星拜壽,媽怎麼躲在書房里面?我去找她,你自己先到處走走,我們這宅子可是很出名的建築……」
葉寒緋沒等她說完,便自己找著少人來往的通道走進花園。花園里的小徑四通八達,她揀著無人的地方走,免得踫上見過她的人,自找麻煩。佟家與汪家既是親戚,認得出她的人想必是不少。
花園的後門通向一條窄窄的山徑,她在泥濘的小路上走著,適合洋裝的高跟鞋不適合這樣的路,她索性月兌了下來提在手上,赤著的雙足很快的沾滿了濕軟的泥土。一場細雨無聲無息的穿過葉縫落了下來,她把披肩覆在發上,繞到下巴打了一個結,輕軟的質料真不如超市一件二十塊的塑膠雨衣來得有用,雨水開始在她頰上奔騰著。
只是雨。
☆☆☆
她不指望佟皓然再來找她,他果然也沒再來。
幸好她原來打算搬去和他一起住的計畫,還沒來得及進行。
她跟領班提過,做到這個月底,領到薪水她就走人,反正工廠的作業員來來去去,也不差她一個。
月底到了,她領到薪水,開始打包行李。其實也沒多少行李可以打包,家具是房東的,她有的只不過是幾件衣服、幾只碗,和兩件來不及織完的毛衣。毛衣當然不必再繼續織下去了,那不是她的尺寸,改天把它們拆了重新織過,可別浪費了這幾卷上好的羊毛線……
早上九點鐘,她提著簡單的行李,到達小鎮的火車站。由于不是假日,所以月台上只有零零落落地站了兩三個人,通勤的學生早就離開了。她看著火車時刻表和經過的地點,選了兩處找工作不成問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