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等,足足等了半個多鐘頭,眼看已經沒有任何員工進出,裝了輪子的大門也緩緩的合上,她茫然的想著,怎麼沒有?那個人明明告訴她,女兒是在這家公司上班……
大門緊臨著守衛室。她本來不想引人注目,只想悄悄的和女兒說幾句話,但現在也沒辦法了。她走向守衛室半開的窗口,客氣的問道︰「先生,我要找制造部的員工葉寒緋,請問她下班了嗎?」
「現場人員全都下班了,今天沒有人留下來加班喔。」
「這樣子啊,那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查查看,葉寒緋是不是在這里上班?」
「這恐怕沒有辦法,要等明天早上人事室上班的時候才能查。」
明天早上……她失望的咬著唇,一雙疲憊的大眼中滿是淚水,明天早上她就沒辦法出來了。也不知幾時才能再等到丈夫出差、兒子又剛好出國這種好日子,能讓她神不知鬼不覺的再出來一趟?愈想愈是沮喪,極力忍住的淚水還是滾了下來。「真的……沒辦法了嗎?我女兒叫葉寒緋,你真的不認識她嗎?」
守衛兒到她頰上的淚水,尷尬又為難的回答,「這位太太,你明天再來好了,這家公司有上千名員工,我不可能人人都認得啊!」
「可是……可是我明天真的沒辦法再來,求你幫幫忙……」
「不然,你明天再打電話過來問好了,我把人事室的電話留給你,你……」
突然傳來一聲短促的喇叭聲,守衛轉身看見一部黑色的休旅車開了過來,忙按下大門開關,讓大門慢慢滑開。「總經理,下班了?再見!」
佟皓然透過守衛室的窗口,看見燈下有一名滿臉淚痕的婦人,不由得奇怪的問道︰「老林,怎麼回事?那位太太是誰?」
「總經理,她說她女兒在我們公司上班,可是人事室都下班了,沒辦法幫她找。」
「她女兒叫什麼名字?」佟皓然又多瞧了那名婦人一眼,那張雖然憔悴,卻仍十分美麗的臉孔,若是少了那些皺紋和柔弱的氣質,和那個女人真有七、八分相似……
「叫葉寒緋,說是制造部的……」
「葉寒緋?我認得,她不在制造部,是清潔人員,應該是五點之前就進公司了,我帶她進去找人好了。」
「總經理,我帶她去就好了。」
「沒關系,反正我也不急著下班,你也不好離開崗位太久,你請她進來。」佟皓然又把車子開進停車場停妥,打開車門,等著那位女土過來會合。
「葉太太,請這邊走。你先到會客室休息一下,我去找葉小姐過來。」
「這怎麼好意思?」葉林婉柔不安的說道。「你是總經理,怎麼好麻煩你?」這樣會不會給女兒帶來困擾?
「葉太太是不是很久沒見到女兒了?」那個葉寒緋定是個不孝的女兒,居然讓自己的母親找到公司來了!
「是啊,」葉林婉柔邊嘆氣邊點頭,「好幾年沒見到女兒了。」
「她連過年都沒回家嗎?」終皓然語氣中有明顯的不滿。
「她……」葉林婉柔忽然發現講錯話了,「也……也不是故意的……」她吞吞吐吐的說道。
不是故意的?難不成是忘了自己家里的地址?不過這是人家的家務事,他也不好多說什麼。「葉太太,你先在這里坐一下。」他倒了杯水放在茶幾上,「我也不曉得她打掃到哪里了,我廣播請她過來好了。」說完他便走進相鄰的小房間,沒兩分鐘又走了出來。
「多謝您了。寒緋在您的公司,要麻煩您多照顧了。」
「哪里,我……」
「總經理找我?」門口忽然傳來一個冷淡的問話。
一听見女兒的聲音,葉林婉柔立即從背對門口的沙發上站起來,用略微顫抖的聲音喚了一聲,「緋緋……」
葉寒緋仍是面無表情,只冷冷的吐出兩個字,「有事?」
葉林婉柔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女兒連喊她一聲媽都不願了……
佟皓然皺著眉,生氣的喝問,「你這是什麼態度?有人這麼對自己的媽媽說話的嗎?」
「總經理請不要多管閑事。」
葉林婉柔勉強忍住淚水,惶然地說道︰「總經理,對不起,我女兒不是故意的,您別跟她計較……」
面對這樣一個「孝順」的母親,佟皓然真不知如何是好。「葉太太,這種小事我不會在乎的。你們好好談談,我出去了。」
葉林婉柔感激的回答,「謝謝總經理。」
佟皓然點點頭,便走進相鄰的圖書室,他不放心走太遠,那個葉寒緋說不定連自己的母親都要欺負。
「緋緋,你出來了,怎麼都不跟家里聯絡?」
「家?我的家在哪里?」
「當然是你的娘家……」
葉寒緋淒然一笑,「娘家?把我送回他手中的娘家嗎?」
「那時我們不知道……」葉林婉柔遲疑的說著。
「你們不知道?我說了你們也不相信,相信了也不在乎。兒子的前途比女兒重要多了,女兒就算被打死了,也是潑出去的水,有什麼要緊?」
「不是這樣的……」葉林婉柔囁嚅的說著。
「不是這樣又是怎樣?」葉寒緋不耐煩的說道。「橫豎我自己的問題已經自己解決了,你們是不是在乎,我一點也不在乎了!你走吧,別再來了,就當我死了吧。」
〔你……你怎麼可以對自己的母親說這種話?」
「你們不全是這樣想的嗎?寧可死的是我,扮演一個受害者比加害者更容易讓人同情。說不定汪家還會因此有點過意不去,讓你的兒子在他們公司連升三級。」
「你大哥早就離開他們公司了。」
「你想听我說抱歉嗎?」
「緋緋,別這樣,家人還是家人,血濃于水……」
「就因為是一家人,我才會給你們背叛我的機會!那樣的熱血,我寧可血管里流的是冰水!」她怎麼可能忘記,是爸爸把她鎖在臥室,然後親自打電話請女婿來帶回女兒,是哥哥整夜守在門口,不讓他的妹妹逃出生天;而媽媽,一句話也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
「緋緋,你就不肯原諒我們嗎?媽知道是我們對不起你……」
「沒什麼好原諒的,你們做了你們認為是對的事,我也做了我認為是對的事。當初那個人也是我自己同意要嫁的,能怨誰?」是啊,能怨誰?丈夫雖然是相親認識的,可也不是沒約會過。那樣一個人人說是青年才俊的大律師,三十出頭就身兼兩三個婦女基金會的理事,義務替受虐婦女辯護,別的男人打老婆不可原諒,尤其是打得人盡皆知,他可沒那般不濟事,從來也不會留下一點證據。一開始他說是不小心,後來他總是打得非常聰明、又非常小心……
「我們好幾年沒有全家一起過年了,至少今年過年你會回家吧?你爸爸應該不會那麼狠心,大過年的還趕你出門……」葉林婉柔不甚有把握的說著。
葉寒緋不置可否,「他還打你嗎?你還讓他打你嗎?」
葉林婉柔沒有正面回答,「他這些年上了年紀,老了很多,火氣也比以前小很多……」
「你來找我,他知道嗎?」
「這兩天他剛好出差……」葉林婉柔心虛的回答,「他也只是嘴硬而已……」
「你到今天還幫他講話?你明知他不只是嘴硬而已,那一雙拳頭下手從不留情。三十年來你吃他的苦頭吃得還不夠嗎?你逆來順受也指望我逆來順受?為什麼要這樣委屈自己?他有什麼權利那樣對你?為什麼你從來不反抗?為什麼你能日復一日的忍受那種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