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日麗听見自己如鼓的心跳,有點驚慌地說︰「楚先生?」眼楮,盯著他、被他緊握的手腕。
他停下腳步,轉身看她,望見她眼底的無措,行事如風的他,緩了語氣道︰「這里的炒飯不好吃,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就在前面而已。」
什麼前面不前面?她只知道危險,他們不算相熟,就這樣被他拉著走,會被拉去哪里?她還是有警覺性的,即使讓他共用一桌,即使他笑容直率,即使他看起來不像個外人……
她刻意凜住眼神,皺著眉,做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但我不餓,夜深了,我得回家,謝謝楚先生的好意,我……」
他听出她話里的疏遠,又一次受了傷。
楚拓風知道自己被當成怪人了,但他能怎麼辦?對她來說,他們的確不算相熟,但……
他知道自己的沖動唐突了她,然而此刻看著她警戒的眼楮,他感到百口莫辯的悲哀,緩緩地,他松開她的手,沒話說了。
「對不起,我太沖動了。」他道歉。
第2章(2)
日麗有些尷尬地看著他瞬間暗下的眼色,突然覺得自己像看見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路燈下,他高壯的體魄形成巨影,投在路面上,看起來是這樣巨大且無敵,但轉眼看見他的人呢?
正一副做錯事的樣子,坦率的眼楮藏著歉意,但眼色中的正直,又讓她覺得自己是不是反應太大,太武斷地將他當成壞人……
她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該扭頭就走,還是沒有脾氣的說沒關系?
她拿不定主意,似乎心底有點害怕剛剛吃飯時的好氣氛,會因為她此刻的回應變成淡漠或熟悉,但又不明白自己為何怕與他變得陌生?明明他們還不算認識不是嗎?可又為何害怕跟他變得熟悉的可能性被消滅?
忽然,他為她混亂的思緒闖出了路——
楚拓風從口袋里拿出一本小便條紙以及一支筆,他伸出大掌,謹慎道︰「別怕。」
她只能定定看著他接下來的舉動,因為她自己拿不定主意了。
楚拓風在便條紙上迅速畫了一陣,然後將紙遞給她,她只能就著昏暗燈光,看見紙上寫了一個字——風。
風字的尾巴長長勾起,勾成一個圓,旁邊散著放射的線條,儼然是顆小太陽。
莫日麗眯起眼楮,心念一動。
她的胸口紛紛染起一股熟悉,幾秒後,她呆住了,記憶中他看過這圖案的……這圖案……總在一張張的畫紙角落,那些畫紙,藏封在她家里一角……
她記得,是某個夏天,一個小她幾歲的大男生送給她的。
大男生姓楚,名字有風……
她仰起頭,震驚地看著他。「你是阿風?」
他微笑不語。
她驚喜道︰「阿風!你是阿風?天啊,你怎麼不早說?你……長得更高,我認不出來了!」
楚拓風看著她終于褪去警備的水眸,心里很欣慰啊!
是不得已,才想到這個圖案或許她會記得,當初贈畫給她時,反復思考過自己的署名該怎麼畫,最後決定以風字為署名,但單簽個風字又太簡單了,想了很久,才將風字的尾勾加了個小太陽,意思是加上她名字里的日字。
那年他瘋狂的暗戀她,沒想過署名其實是不適合加上有關別人的意涵的,畢竟人有可能會分散,他將署名加上她,往後這個標志便跟他使用至今,而他與她之間卻再無聯系,其實是諷刺的。
但這署名卻使他將她牢牢記住了。
每完成一幅畫,簽下名時,就想到那個夏日的陽光,以及她的笑容。
「終于想起我啦?」他笑著,表情放松了。
遞紙條給她是,還忐忑想著她看見這個圖案會不會還是一臉沒印象,那可夠尷尬了,而且也夠讓自己再傷心一陣。
好險她記得。
也幸好她記得。
她表情熟絡許多,笑眯眯地。「好久不見,你現在在做什麼啊?你怎麼不先跟我講你是阿風?還讓我把你當壞人。」
「你承認剛剛是把我當壞人啦?」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他提議道︰「要不要跟我去吃那家炒飯?真的比剛剛的好吃很多。」
她搖搖手,拒絕了。「改天吧,我已經吃飽了。」
「那……要不要散散步?」
「散步?」她看了看周遭的巷弄,這里連公園也沒有,更別提景色了,有什麼好散步的?
「就走到前面便利店買個飲料,我口好渴。」
她點點頭,跟著他走。
夜風吹來,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遠方傳來汽車的喇叭聲,他的步伐緩慢,旁邊是夢寐以求的她,其實他有好多問題想問她,最核心的,當然是當年她突然搬走的理由。
他深吸口氣,夜色中,丟出了問題。
「我真的……長得很像壞人嗎?」
涼夜里,傳來她的回答,是一陣嬌脆的笑聲。
傍晚的余暉,昏涼地灑在街道上。
因為將臨下班時分而逐漸擁擠的車陣,帶來一股將夜的熱鬧。
路邊的露天咖啡座,三三兩兩坐著客人,妻子一桌格外引人注目,是一對出色的男女,男人高大俊挺,散發一股豪邁氣質,女人性感美艷,穿緊身毛衣洋裝搭長靴,精致的妝容讓人忍不住快多看幾眼。
「所以,最近有沒有靈感啊?」鄧潔一手撐著下巴,媚眼直勾勾地看著對面的楚拓風。
楚拓風看著街景。「什麼靈感?」
「裝什麼傻啊?畫畫啊?我們簽合約了誒,我可是很急的,你現在正好在浪頭上,是出名的大好機會,你知不知道?我希望你多交些作品。我盡快找人幫你策展,打鐵要趁熱啊!」
鄧潔今年剛滿三十歲,父親是知名畫廊的負責人,她從小耳濡目染,也投入了藝術這一行,上禮拜剛簽下這個從美國紅回台灣的新興畫家,她全身帶勁,期望快快大展身手。
迫不及待的約楚拓風見面,盡快盯梢。
「小姐,我還要忙搬家。」他轉過頭,一臉懶洋洋。
鄧潔凝視他一會兒,忽然躺入藤椅。「你沒有干勁。」
「啥?」
「我說,你沒有干勁,你知道你現在正是要嶄露頭角的時候,當你漸漸在藝術界闖出名聲,你得多一些動作,讓大家記得你,可是我現在看你根本不急。」
他呆了幾秒,笑了。「我沒有不急。」
她挑起眉毛,看來不信。
他定定看著鄧潔,目光認真。「听我說,我也想站穩腳步,但這個真的急不得,我會先把我以前的作品整理出來給你,OK?」
鄧潔緩了臉色。「那新作品咧?」
他哈哈笑,因為她的急切,會選擇跟她簽約,就是因為喜歡她的直言,以及她顯而易見的企圖心,他知道鄧潔的家世,她希望快快青出于藍,他懂得,他也有這種企圖心,也想青出于藍。
他的名字還是先掛在教授的名下,藝文新聞上,都寫來自美國名畫家Gaarder的徒弟楚拓風……他也希望有一天,楚拓風可以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名字。
鄧潔皺起眉,看著他爽朗且瀟灑的笑容。「笑什麼?」
他停下笑。「笑你有跟我一樣的企圖心,鄧潔,我們好好合作吧,有一天我們要一起名滿天下。」
名滿天下?鄧潔反復咀嚼這四個字,听來豪氣萬千,跟楚拓風與生俱來的豪邁氣質很襯配,她忽然有股錯覺,覺得坐在芒草里的草棚中,眼前的他笑得瀟灑,胸有成竹的氣勢令她懾服。
她終于放松下來,暫時相信這個男人,她懶洋洋的拿起咖啡啄了一口。「那……我們現在沒什麼好談的啦。」
「我們可以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