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聞消息的隋唐出于禮貌和關心,下班後專程去特等病房探望鐘無依的媽媽。一見到鐘無依的媽媽,隋唐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師妹可以那麼漂亮,那麼端莊。因為,她有一個絕佳的基因。
她的面龐和五官與鐘無依非常相似,一樣的瓜子臉,臉色白皙,雙眉仿如兩輪上弦月,目光清澈不含雜質,安靜而通透。雖說她與鐘無依就像經一個模型里雕刻出來,卻多一分超然,多一分遺世獨立的清寧,像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蓮,又像一個不諳世事遠離塵囂的仙子。
「師妹,見到鐘媽媽,我的七竅通了六竅。關于你從何而來以及為何如此,我心中算是明白了八九分。」隋唐感慨道。哪有人活到五十多歲尚保存著最初的天然本質,鐘媽媽可謂一個特例。
鐘無依沒有順隋唐的話題,引他至媽媽面前,柔聲說道︰「媽媽,我給你介紹。這位是我的師兄,隋唐。」
隋唐听著師妹的鶯聲燕語,如沐浴在斜風細雨中,通體舒暢,極盡抱敬道︰「鐘媽媽,您好。您真漂亮。」
鐘無依的媽媽輕輕地抬了抬頭,淡淡地掃視他一眼,問︰「你覺得我漂亮嗎?」
「對啊,您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鐘無依的媽媽展顏一笑,如牡丹綻放,百花頓時無色,「是不是正航告訴你的?他說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隋唐愣住,不知如何作答。
鐘無依輕輕攬住媽媽的肩,順著她說下去︰「媽媽,隋唐是正航的朋友,是正航讓他來看您的。正航要你好好生活,每天都開心快樂。」
媽媽滿足一笑,忽然看著鐘無依問︰「你是誰?」
隋唐更加驚呆,不知道自己到底置身于一個怎樣的場景中。
「媽媽,我是鐘無依呀。我也是鐘正航的朋友,代替他來照顧你。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正航希望你好好活著。」
媽媽大力地點頭,面色漸漸紅潤。鐘無依招呼馮阿姨照顧媽媽,自己送隋唐出去。事已至此,無法再隱瞞,只好一一敘述︰「就像你剛剛看到的,媽媽不認得我,不認得任何人。自我十五歲爸爸離開後,她的記憶回復到二十五歲初與爸爸戀愛結婚的時刻,她的世界里只有爸爸,容不下其他人。」
隋唐雙手握住她的雙肩,哽咽道︰「可你是她的女兒。」
「女兒又怎樣呢?」鐘無依反問道,「與她的愛情相比,什麼都不重要。」
「可這樣對你太不公平,太殘酷了。」
「其實並沒有。師兄,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與我有血緣關系的人。只要她活著,只要她安好,我就覺得自己還可以活下去。師兄,不要告訴任何人,我不想別人可憐我。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好不好?」
在她渴望的眼神注視下,隋唐沒有辦法不點頭。這個外表冷漠淡然的二十七歲女子,內心中竟隱藏著如此深重的痛苦。十五歲同時失去爸爸媽媽,一個人撐起所有的困難和風雨,一個人堅強地向前走。
這世間,誰可依賴?
即使鐘無依不斷祈求上天庇佑媽媽,即使鐘無依找了最好的醫生和護理人員,但這一切都沒能阻擋住媽媽離開的腳步。
媽媽住院的第七天晚上,她的主治醫生打來電話,通知鐘無依她的心髒功能幾近衰竭,幾乎處于彌留狀態。鐘無依放下手頭所有的工作,長伴媽媽左右,不眠不休,希望媽媽可以醒過來。
第二日上午,天氣非常好,是個明媚的晴天。秋日的陽光大片大片灑落,斜斜照進病房,投射在媽媽白皙的面龐上,泛起淡淡的光輝,安詳而聖潔。
媽媽突然睜開了眼楮,神采奕奕,開口說話,竟那樣清晰︰「無依。」
听到媽媽親口呼喚自己的名字,鐘無依流出喜悅的淚水,哽咽道︰「媽媽,你記得我了。」
媽媽的嘴角含著一個笑,雋永而淡雅,「無依,媽媽對不起你。可是,媽媽沒有辦法活在沒有正航的世界。你好好生活,媽媽要走了。」
連在媽媽身上的所有儀器同時發出刺耳的叫聲,心電設備的屏幕上是一條長長的直線,不斷延伸。醫生和護士急匆匆沖入病房,進行最後的搶救。
馮阿姨拉開鐘無依。她眼睜睜地看著媽媽輕合雙眼,看著醫生護士圍著媽媽做各種急救措施,心里是空茫茫的一片。
因為,她明了,媽媽不會再回來了。十二年中她唯一清醒時刻是為了與鐘無依說再見,叮囑她好好生活,僅此而已。
鐘無依掙開馮阿姨的攙扶,一個人離開病房,穿過那條長長的走廊,走到醫院的小花園,隨便在一條長椅上坐下。
陽光是那樣好,燦爛,溫暖。三三兩兩的病人在家人的陪同下聊天,散步,享受陽光的照耀,分享面臨死亡的痛楚與康復的喜悅。相互依賴,相互扶持,彼此相依相偎。
此時此刻,她想念嚴子越。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他的存在,可是,在媽媽閉上眼楮的那一刻,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需要嚴子越,需要他陪伴身邊。
想念他的笑容,想念他的照顧,想念他的關心,想念依賴他的感覺,想念那種他在身邊自己不想現在不想未來的安全感覺。
她拿出手機,找到嚴子越的手機號碼,開始撥號。
即使在美國那個繽紛多彩開放瘋狂的國家生活了兩年,沈柔柔依然沒有什麼大的變化。略顯彎曲的長發,溫婉的笑容,粉紅色長裙,一顰一笑,溫柔而含蓄,依舊是極富大家閨秀風範的窈窕淑女一個。
分開兩年,嚴子越再次見到沈柔柔,心情出乎意料平靜無波瀾,只是簡簡單單擁抱一下。一如見到多年未曾聯絡的老朋友,態度親切而不親密,舉止親和而不親昵。
嚴子越接過沈柔柔的行李,拉起她的手,口氣平平道︰「柔柔,累了嗎?」
沈柔柔轉頭望著嚴子越的側臉,看不出一點喜悅之光,抱怨道︰「子越,我發現我們之間的相處模式有問題哎。我們一天不見,你是這種表情,我們兩年不見,你還是這種表情。你難道一點都不想念我嗎?」
嚴子越不理會她的抱怨,權當是小女孩在撒嬌,敷衍道︰「想念,我怎麼會不想念你呢。好了,你累了,我們先去餐廳吃點東西,然後送你回家。」
自說自話,主觀認定,從來不詢問我的意見。沈柔柔在心里不斷抱怨,哼,討厭的嚴子越,明明只比我大三四歲,每次見面都把我當作小孩子,老氣橫秋,就像爸爸一樣。哼,我是找你做男朋友,不是找另一個爸爸。天上的各路神仙,快來救救我吧,讓我早一點擺月兌這個老爸的控制吧!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機場敖近的餐廳,一個是面無表情,一個是一臉不情不願。
「先生,小姐,歡迎光臨。」侍者帶位後,雙手呈上菜單。
嚴子越接過,大致翻看一番,一邊還菜單一邊說︰「麻煩你,兩客午餐。」
沈柔柔顧不得保持自己的淑女形象,開口道︰「我還沒看呢。」
侍者的臉上掛著一貫禮貌的笑容,畢恭畢敬遞過菜單,禮貌客氣道︰「小姐,請問您需要什麼?」
可是沈柔柔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菜單,只見嚴子越手一揮,以命令的口氣道︰「不用了,請快一點,我們趕時間。」
「我們為什麼要趕時間?」沈柔柔今天火大了。哼,我忍你好多年了,憑什麼總是擅自替我決定?
「因為——」理由尚未說出,手機響了。嚴子越看一眼號碼,心中冒出點點喜悅,大手一揮,制止沈柔柔說話,「無依,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