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子越只是嘆氣︰「要是由你主刀我就放心了。」
隋唐笑了,試探著問︰「你心情不好一方面是因為徐徹受傷,另一方面是因為主刀的是鐘無依?」
「對。」嚴子越絲毫不掩飾自己對鐘無依的不信任,直接坦白地說,「她只是急診室的醫生。」
「我和她同樣在急診室呀。」
「那怎麼能一樣?我知道你主修外科。」嚴子越反駁他。
隋唐又笑了,拍著嚴子越的肩膀說︰「子越,听著,鐘無依是我的師妹。在仁心,如果鐘無依說自己的成績排第二,那我無論如何也不敢應第一。你明白了嗎?」
嚴子越大吃一驚,食指指著手術室,問︰「你說在里面主刀的那個女人比你厲害?」
「至少不比我差。」隋唐陳述事實。
嚴子越有片刻的失神,僅僅因為隋唐對她醫術水平的承認。他的爸爸與隋唐的爸爸是世交,來往密切,加上他與隋唐年齡相當,兩人自小便成為好朋友。隋唐外表謙遜,看起來隨和有禮,骨子里卻非常驕傲,輕易不會向人服輸。可是,一向自負的隋唐竟然公開承認她的成績,而且心平氣和,沒有半點嫉妒。
看來,他要重新審視這個叫做鐘無依的女人了。
漂亮,驕傲,與眾不同。
只可惜,這個念頭只是在嚴子越的大腦里轉了一轉,尚未下達心間形成決定。「手術中」的紅燈一滅,嚴子越立即拋卻所有的念頭,一心一意等待徐徹出來。
最先出來的是躺在病床上依然昏迷的徐徹。嚴子越不理護士的阻攔,抓著徐徹未打點滴的手就喊︰「徐徹,徐徹!」
「先生,請你冷靜。我們要送病人到病房,請你明天再來探望。」推車的護士拿掉嚴子越的手,繼續向前推。
一顆高高吊起充滿擔憂的心無法歸位。嚴子越順手抓住隨後走出來的鐘無依,一把將她扯向自己,大聲喊道︰「他為什麼還不醒?你說過他不會有事的!」
連續工作將近二十個小時的鐘無依出手術室的時候雙腿已經麻木,只是勉強隨著其他幾個護士機械邁步。嚴子越的大力搖晃令她的頭痛加劇,腸胃絞在一起,幾乎站立不穩。她想擺月兌嚴子越鉗在自己右肩上的大手,奈何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她只好用可自由活動的左手去推,用力從嘴中擠出一句話︰「請你放開。」
此刻的嚴子越情緒正處于激動狀態中,鐘無依毫無殺傷力的這句話根本對他發揮不了作用。他的力道不降反升,怒氣陡然多了幾分,「你忘了我的話嗎?我說,如果徐徹有個三長兩短,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眼楮瞟到隋唐,鐘無依知曉自己不可能說服嚴子越,搖晃著一只左手,喊︰「師兄,師兄。」
注意力一直在嚴子越動作上的隋唐沒有察覺到鐘無依的異狀,直到听到鐘無依虛弱的求助他才看出她的疲倦。他緊走兩步,上前握住鐘無依的左手,一股冰涼順著手心傳到心里,「師妹,你哪里不舒服?」
鐘無依的臉色越發蒼白,喃喃自語︰「叫他放開我,你叫他放開我。」
「子越,徐徹不會有事的。」隋唐插在兩個人中間,好言相勸,「你先放開她,我們有話好好說。」
隋唐低估了徐徹對于嚴子越的重要性,以為簡單的一句話便可以令嚴子越放手。可是,嚴子越的擔心已經壓倒了自身的理智,他繼續搖晃鐘無依,聲嘶力竭︰「我說過不準讓徐徹有事的!」
這聲呼喊痛至心扉,情真意切。它穿過長長的走廊,游蕩在空氣中,形成回音,不斷回響。
鐘無依看著他痛苦的表情,突然就停止了掙扎。她疑惑,一個人怎麼可以對另一個人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呢?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系,彼此之間沒有一根叫做親情的線牽引,說到底不過是陌生人啊。他憑什麼那麼在乎他?他憑什麼那麼關心他?他憑什麼可以如此全心全意?
鐘無依想起了自己的爸爸。他走得那麼突然,那麼決然,拋棄妻子,拋棄女兒,只是為了一個年輕女子。她在想,如果有一天是我躺在手術室,那個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爸爸會不會像他一樣痛徹心扉?
到底會不會呢?
鐘無依慢慢閉上眼楮,自己對自己說,我要想想清楚。
嚴子越覺得右臂上的重量加重,低頭一看,鐘無依已然暈倒在自己懷里。他看著那張漂亮的臉,毫無血色,蒼白得如一張透明的紙。齊涌上來的怒氣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有些驚訝,呆呆地注視,沒有任何動作。
充當和事老的隋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也呆呆地注視鐘無依透明如水晶的臉。
那個清醒時分驕傲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鐘無依此時溫和,寧靜,她的長發垂在半空中,面色宛如一個洋女圭女圭一般可愛。
蹬蹬蹬——
蹬蹬蹬——
蹬蹬蹬——
走廊里響起一連串的跑步聲,夾著一個清脆的叫聲︰「隋主任!隋主任!」
欣欣一路從急診室跑到手術室,從走廊的一端看到隋唐和那天幫過自己的先生比肩而立,呆立在手術室門前不知道在做什麼。
「隋主任,有沒有看到鐘醫師?我听說病人已經轉到病房了,她怎麼還沒有回急診室呢?」
隋唐慢慢轉過身來,指指靠在嚴子越懷中的鐘無依。
「啊!」欣欣大叫,「怎麼會這樣?你們兩個還愣著干什麼?趕緊叫醫生!鐘醫師從早上八點到現在都沒休息過,中間只喝了三杯黑咖啡!」
「怎麼會這樣?」隋唐問。
「本來鐘醫師十點就可以下班了。但是,臨時來了一個病人,外科那邊不敢主刀,您又不在,鐘醫師只好親自上陣。上手術室之前她的胃就不舒服了。」
「怎麼不早說?」隋唐急道。
欣欣小小聲反駁︰「您讓我和誰說?」
隋唐為之氣結,半天說不出話。
嚴子越心懷愧疚,打橫抱起鐘無依,邁開大步就向急診室跑,一刻不敢耽誤。
鐘無依。他叫著她的名字,自言自語道︰你一定不要有事。等你醒過來,我一定向你道歉。
懷中的鐘無依仿佛只是熟睡,鼻翼稍稍皺起,煞是可愛。
第4章(1)
夏日天晴。
早上六七點鐘的時候,太陽初升,橙黃色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病房,清新而明亮。徐徹沐浴在這一片夏日的陽光中,靜靜熟睡。
嚴子越揉揉酸痛的眼楮,大大地打一個呵欠。昨夜徐徹的手術做到凌晨四點鐘,之後他扯著鐘無依鬧了半小時,而後又看著隋唐幫她打點滴,確定她無礙後已接近早上五點。他拖著疲憊的身軀,急匆匆跑到病房等候徐徹蘇醒。
徐徹睡得很香,一張年輕帥氣的臉在陽光的照耀下,宛若精雕細琢而出的大理石像。嚴子越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病床旁,眼楮看著徐徹,腦海里卻浮現出鐘無依暈倒後的臉。
晶瑩剔透,美麗而無害。
第一次相見,她說女人和男人沒有任何差別,男人做的事情女人一樣可以做到。所以,她不顧他的阻止,一個人深入險境。最後呢,她被搶匪拿槍指著走出來,臉色依然鎮定。
這是一次極其糟糕的相遇。以爭吵開始,以不歡而散告終。她不自量力,他固守己見。
第二次相見,她措辭嚴厲,揪住一個小小的錯誤,即使對方不斷道歉,亦不肯罷休。他沒有辦法不開口,即使這是他們爭吵的另一個開始。
這也是一次極其糟糕的相遇。以各執己見開始,以無疾而終結束。她咄咄逼人,他則越戰越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