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課,拿著課本向他走來。
他迎上前,掩不住興奮,「儀汐,我們去看日出好不好?我問過院長了,你接下來的兩天都沒有課。」
儀汐有一些驚訝,「怎麼突然想起來要去看日出?」
「沒什麼,反正也沒什麼事做啊。」他看著小路上奇形怪狀的石子,「不如出去散散心。」
「好啊。那我們先回家收拾東西。」
他像個孩子一樣拉起她的手向前跑,「不用,我已經準備好了,我們現在就出發。」
她隨他奔跑。
他寬大厚重的手掌將她的小巧的手整個包住。他笑。終于可以牽住她的手了,她的手柔弱無骨,冰冰涼涼,握在掌心是如此契合。
微風掀起他們的衣角,輕盈舞動。一路上他的心就像那隨風飄揚的風鈴,清脆,高揚,聲聲合奏出一曲愛的樂章。他不時從鏡中偷看她的表情,她偶爾看外面的風景,偶爾看前方延伸的路,抿著嘴,整張臉柔和放松。
他們租了兩間很有味道的木造小屋。蘇亦文從車上拿下為她準備的東西送到她房間,囑咐她先收拾一下,然後過一段時間再來叫她一起用餐。她道過謝,打開行李箱的時候眼淚不預期掉了下來。行李箱里分門別類放著幾個小袋子,他在每一個袋子上都貼了小紙條。洗漱用品,衣物,化妝品,背包,樣樣俱備。他周到細致,體貼入微,這每一點每一滴都可以讓她心神搖蕩。
她拿紙巾擦掉眼淚,才知道原來自己是一個這樣容易被感動的人。她並非如阿斯所說的是遲鈍,誰對自己好,誰對自己不好,這些她還是可以分得清的。他已經在身邊耐心地陪伴了自己兩個月,她知道自己在與他相處的時光中是快樂的。現在的生活就像一艘航行的大海中的豪華游輪,雖然離目的地很遠,前方的燈塔遙遙無邊,但是,這艘船巨大平穩到可以阻擋一切風霜雨雪,她深感安全。
女人要的是什麼呢?也不過是有個喜歡的人,這個人可以給自己快樂和安全。她想,難道幸福已經在向自己招手了嗎?這一夜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輾轉反側,難以成眠,睜著兩只眼楮看著天花板數羊。數到一千零幾的時候蘇亦文就在敲門了。郊區的溫度低于市區,蘇亦文特地為她準備了一件長且厚重的大衣,穿上大衣後她就像一只南極的企鵝,臃腫笨拙。天還沒有完全亮。剛走出木屋的門她就滑了一下,蘇亦文順勢牽起她的手,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行走在鄉間崎嶇的小路上。黎明時分,萬籟俱靜,周圍的一草一木都是安靜無聲的。在這空曠的田野中,天空無際,大地無際,生命也無際。
他們爬上了一個海拔較高的山坡。蘇亦文鋪上一層毯子扶著林儀汐坐下,隨後他坐在她的身旁。他們的身體緊緊相依,在寒冷的黑夜中互相取暖。周圍的安靜和蘇亦文富有規律的呼吸讓林儀汐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一直召喚不來的睡意現在開始侵襲她。她不知不覺將頭靠在蘇亦文的肩上,心想著只要閉一下眼,只要睡一小會兒就好。
蘇亦文听到她輕微的鼾聲便知道她睡著了。他調整一下姿勢,將她的頭和身體安置在自己腿上,用多余的毯子又幫她蓋了一層。他用手梳理她的長發,注視她熟睡之後清麗的容顏。
天色漸漸亮起來。東方的天空越來越開闊,深藍漸漸轉至蔚藍,灰色的雲也慢慢轉白,羽毛般的雲海一層一層漸次生動。只有一角的太陽帶著力量穿透黑暗,向著蔚藍和潔白沖刺。他屏息凝神,目不轉楮靜待太陽噴涌而出的那一刻,只那麼幾秒,一輪橘紅的太陽冉冉而起,天空和白雲被染成桔色,天色頓時大亮。昨夜的黑暗已消失無影無蹤。
太陽出來了。
他的心潮澎湃,內心涌動著一些莫名的激動和感動。為了讓儀汐開心,為了讓儀汐喜歡他,他看到了以往歲月中從不曾看到的景象。他掠過的那些風景,他錯過的那些美好,如今一一回來,一一再現。
躺在蘇亦文懷中的林儀汐翻了一個身,陽光刺痛了她酸痛的眼楮。她自然地伸手揉眼,睜開眼楮就看到天色已經大亮。她從他身上坐起,邊整理亂作一團的頭發邊說︰「我怎麼睡著了?你怎麼沒叫我?」
蘇亦文幫她整理頭發和衣服,「看你睡得熟就沒叫。昨天晚上沒睡嗎?」
「嗯,想一些事情睡不著。」
蘇亦文湊近她,「想什麼呢?是不是想我為什麼而來?」
他突然而至的臉和直指內心的話令她後退,無論是身體還是心。
蘇亦文拉住她的手臂,一把將她帶到自己的懷里,「你在逃避什麼?」
她掙扎著,「沒有什麼。」
蘇亦文緊緊抱住她,「儀汐,你安靜下來听我講。我想知道,我是真的想知道,當初為什麼那麼決然地離開呢?你告訴我好不好?」
這句話讓她安靜下來,她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幽幽開口︰「我無法進入你的世界,多停任何一分都是浪費。你還記得你媽媽去世的那個早上嗎?你,何平,何靜,還有黃媽四個人抱在一起痛苦。我一個人立在一旁,看著你們的眼淚紛飛,你們的哭聲穿透我的心在上空不斷盤旋。我突然就明白我與你是在兩個世界中的,你的世界沒有我,你的世界也不需要我。我只有離開,我想過我自己的生活了。」
原來如此。儀汐的離開是因為自己的忽略。他的心口沒來由地緊了一下,「對不起,儀汐,那個時候我太悲傷,忘了顧及你的情緒。」
她自嘲地笑了,「算了,都過去了。我想我都已經忘記了。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死死記著只會徒增傷悲。」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令她的臉直視他,「儀汐,你想我怎麼補償你?我真的願意做任何事情消除你記憶中的不開心。」她的目光突然就犀利起來,口氣也變得冷淡︰「你這次來就是想補償我?」
他點頭,「對,我想補償你。」
她掙月兌他的手,同時做著離開他懷抱的打算,冷笑一聲,「算了,蘇亦文,我不需要你的補償。我生活得很好,請你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
蘇亦文重新將她要逃月兌的身體拉回,「你別急,你听我講下去。最初我真的是因為愧疚而來,而且與你越接近我的愧疚感越重。我是真的對不起你,在三年的時光中將你一個人丟在角落。我是真的想要補償,補償給你所需要的任何東西。可是,在這兩個月中,我的心一角一角地被你吸引,我想我喜歡你。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像從前一樣。」
她抬起頭,看著他的臉,想從中探測這些話的真實度。他的臉莊重,認真,看起來沒有任何開玩笑的味道。她猶豫了,心在天平的兩端游移,找不到平衡。她已經不再是二十二歲了,她不想經過六年自己仍然沒有一絲成長。她用三年的時間品嘗被忽略的滋味,用三年的時間忘卻自己被排斥和被忽略。人生不會有太多的六年,她相信自己佯裝的堅強再也經不起再一次如先前一樣的經驗和體會。
可是,她的心同樣明白,他是吸引自己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仍然只有他可以令自己回頭凝視。世間再無任何一個人可以讓她怦然心動,世間再無任何一人可以讓她牽腸掛肚。假如拒絕,這樣的心動和牽掛怕是以後再也不會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