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心里還是對她有點愧疚吧。因著補償吧,第二日他帶她挑選戒指時他定制了一款價值不菲的鑽戒,僅有一套。導購小姐說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任何一個角落會出現這款戒指,這是設計師獨一無二的設計精品。他為她戴上,鑽戒的光芒映照她因睡眠不足略顯蒼白的臉,珠光寶氣的貴氣讓這個平凡的女子稍稍多了一點亮色。他立在她身邊,並沒有挽住她的手,兩個人之間還是有那麼一點點距離。他們並肩行走在琳瑯滿目的珠寶世界。選完戒指,接著選項鏈、耳飾、手鏈、胸針,各種掛飾一一俱全。然後是服飾,他隨手一指,一套套各式時裝全部擺在她面前。因他的尊貴和大手筆讓她被眾多小姐環顧,她們不停地喚著︰太太,您試試這套。這是本店推出的最新款冬裝,高貴典雅,最合適您了。她有點自顧不暇,生平第一次被這麼多的人圍繞。偶爾分神望望坐在椅子上的他,他的眼神不在她身上,她看不到他。
那一日的行程塞得極滿,她像騎在馬上的新科狀元,掠過無數她不曾接觸的東西。她從自己那個狹小安穩的世界走出來,直接被帶入這個喧鬧、繁華的空間。生命突然之間就有了這麼大的一個改變,她已經看不到前方的路。
一直忙到將近午夜才搞定所有外在的裝飾。在送她回醫院的路上他不時透過車窗東張西望,仿佛在搜尋什麼。
她忍不住問︰「你在找什麼?」
他不看她,「花店啊。還沒有買花給你。」
「沒有花也沒有關系的。」
「這是你的要求。」
這句很平常的話讓她的心有滿滿的感動,眼淚幾乎就要掉落。她用手捂住眼楮,不再說話,讓自己的心慢慢平靜下來。夜太深,很多花店都已經關門。他不死心,開著車子轉到另一條街。明亮的街燈照著筆直的路,與他此刻曲折迂回的心情形成鮮明的對比。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小小的花店,他緊急停車,一個人下車去買花。
她注視他在夜色中穩步行走的背影,挺直而孤傲。眼眶瞬時有些許濕潤。今天他說了婚期,時間是一個星期後的星期天。他說這是媽媽千挑萬選的黃道吉日,在這一日結婚吉利又好運。他並沒有征求她意見的意思,只是單純地告知她決定。這個穿著黑色西裝、身材挺拔、面容英俊沉靜的男子在一個星期後就會成為她的丈夫。她不由想起他們初次相見的那個夏日傍晚。蘇玉熱情地為他們做介紹,他的朋友好奇地看她,而他自己仍舊低著頭,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一次爭吵,兩次深夜之行,如此簡單的過去,卻將有如此相近的關系。生命和她開了一個多麼大的玩笑呵。
可是,她接受了生活提出的這個改變的機會,安心期待未來的發展。
他買了一大束紅色的玫瑰花。晚上的花沒有早上的新鮮,卻也不失嬌女敕。濃烈的大紅色點燃了夜晚的黑暗,成為走馬觀花的這一天唯一的喜慶點綴。她把頭埋進花束中,再也不肯抬頭。
一個星期後他們舉行了婚禮。何平是伴郎,何靜是伴娘。蘇玉高興得合不上嘴。他沒有太大的感覺,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沉靜的模樣,仿佛他只是一個冷眼旁觀的看戲者。她如平常一樣淺淺地笑著,白色婚紗層層疊疊包裹著她姣好的身軀。新娘沒有親屬,新郎的親屬也不多,前來道賀的大多是同蘇亦文公司有來往的領導和客戶。婚禮隆重卻不熱鬧。
他們沒有蜜月旅行。第二日他同平常一樣上班,她遵照他的提議辭去醫院工作開始了有錢人家貴太太的生活。但是她這個貴太太不像他人那樣閑來無事隨意逛街、買衣服首飾打發日子。她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在陪蘇玉,午後時分和黃媽買菜做飯,然後等蘇亦文回家吃晚飯。黃媽非常高興,不止一次對她說︰少夫人,你看你嫁過來這個家多幸福。以前阿文都不怎麼回家吃飯,你一來,他天天回家。一家人和和樂樂多好啊。
她的廚藝極好,何平偶爾來吃晚飯,總是不吝嗇夸獎。蘇玉在她的陪伴和鼓勵下生活越來越豐富精彩,面色紅潤,在日益增添的豐韻中平添了幾分喜氣。他深喜媽媽的改變,在這一日一日毫無擔憂的日子中心生滿足。他想,這樣的生活一直繼續下去吧。
這是他們結婚的第三年。蘇亦文三十歲,林儀汐二十五歲。日子像秋日的黃葉,一片片飄落下來,日歷隨之翻到了這一頁。這天早上林儀汐敲蘇玉的房門想問她早餐吃什麼,敲了很久仍得不到回應。她推門而入。蘇玉仍在睡夢中,神色平靜而安詳,嘴角仍帶著笑。身為護士的敏感性讓她伸手去觸模她的鼻翼,除了冰涼她的手什麼都感覺不到。她的心剎那停跳,驚慌失措地跑回臥室叫蘇亦文。
在蘇亦文的印象中林儀汐一直是一個平和的人,沒有年輕女子的張狂和浮躁。而那日她披頭散發地拉著他跑,嘴里重復著一句話︰「媽媽離開了,媽媽離開了。」
正在打領帶的蘇亦文把持不住,甩開她的手,踉蹌著奔向蘇玉的臥室。她跟著他,一路奔跑。
蘇亦文抱著蘇玉不肯放開,不叫,只是流眼淚。在林儀汐的印象中這是他第一次掉淚。他撫模著蘇玉的臉,小心翼翼,輕柔憐惜。突然就吼向她︰「你還愣著干什麼!叫救護車。」
她的臉上亦有淚,主動抱住他,「媽媽是親人,我知道。但是,她是真的離開了。她沒有痛苦,平靜地走了。你冷靜下來,總會有這一天的。」
蘇亦文大力推開她,像一頭發怒的獅子一樣咆哮︰「我不管,叫救護車。媽媽根本就不會離開我的。我只有媽媽。」
那時她才明白蘇玉對他的重要程度。她從地上爬起來,深呼吸,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隨後撥電話叫來何平和何靜。她看著他和黃媽抱著蘇玉哭,何平和何靜上前勸解。她流著淚看他們抱在一起,心痛得無法呼吸。
蘇玉下葬的那天,蘇亦文在蘇玉的墓地上哭得肝腸寸斷。她一襲黑衣,面容憔悴,立在他身後無能為力。他的悲傷明顯深重,她試圖安慰,卻被他大力推開。她遠遠地站在他的世界之外,悲哀無助。
喪事辦完後的兩個月內蘇亦文任自己沉迷于公事,借沉重忙碌的工作忘卻失去母親的痛苦。林儀汐每天晚上做一桌豐盛的飯菜,吃的只有她和黃媽。在這期間何平單獨來過一次,特地與她坐在庭院中聊天。她的興致不是很高,人有點沉悶和消極。她靠在藤椅上,長發散在胸前,眼楮空洞洞的,毫無神采。
何平只能安慰她︰「大嫂,節哀順便啊。人死不能復生,生仍要繼續原來的生活。」
她扯起一個笑,嘴角無力垂下,「原來的生活?這一切總有一天要結束。」
何平听著她的話覺得有點不對勁,但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回去特地到蘇亦文的辦公室說了他的感覺,勸他抽出時間和林儀汐聊聊。蘇亦文只說工作太忙,而且心底認定不會發生任何事,簡單溫柔的林儀汐不會有什麼變化,她會一直待在這里。何平的話被他扔到耳後,照例是早上七點離開,晚上十二點回家。
直到有一天下午林儀汐意外地打過電話來請他晚上七點回家,他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話筒另一端的她幽幽嘆氣,他听到,卻選擇忽略,仍按平常的時間回家。客廳里燈火輝煌,大燈、小燈、壁燈、台燈全部打開,她一個人蜷縮在沙發里,神情有些呆滯。蘇亦文看到她愣了一下,別開臉不自然地說︰「你不用等我回來的。」